相较府试的热火, 院试气氛就有些一言难尽。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叶尖残雨,稀稀拉拉二十几名覆试考生步履沉重,如同赶赴刑场。
他们当中, 有它县案首, 府试亦在优等, 这等拔尖生, 深谙神仙斗法、凡人遭殃的道理, 既知考也不过走个过场,自然垂头丧气,心有戚戚。
当然, 也有少数几个没心没肺的, 沾沾自喜。
比如不小心混进来的族学“四虎”。
大虎一见顾悄, 立马翘起嘴角, 乐得小胡子一颠一颠。
他期期艾艾扯住顾悄袖子:“嘿嘿嘿,顾小夫子, 考前再让我沾沾运……才气。”
三十岁的老童生厚颜,唤十几岁的新童生夫子,立马招致他人白眼。
顾劳斯顿感亚历山大, 红着脸努力往回扯袖子。
谁成想刺啦一声,新上身的鹊鸣锦鲤团花纹棉夹袍,袖口处就无端多了一道豁口。
小夫子愣住,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瞪大,精致面庞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少年憨气。
大虎捧着一看就是特供的料子, 不知所措。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怎么?二位这是公然断袖与我们看?”
这看似俏皮的话, 内涵过于丰富,引得众生捧腹。
大虎后脖颈一凉, 赶忙抛开袖子,连退三步。
顾劳斯尚且懵懂,没察觉其中恶意,只当是个无心顽笑。
唯有原疏黑下脸,在众人嬉笑声中,一把拎出那个考生。
他恶狠狠质问,“你特么胡说什么?”
最后一场了,顾劳斯生怕考前又出幺蛾子,忙拉着原疏打圆场。
“原小七,没必要没必要,袖子断就断嘛,回去补补,明天又是一只好袖。”
原疏简直要被这猪队友气死!
这把他没有听劝,只挣开顾悄,扯着那家伙衣襟,厉声呵斥:“道歉!”
他只虚长顾悄两岁,但身体强健,抽条极快,已经高出顾劳斯一整个脑袋,在一众青年里,也算是鹤立鸡群。
这一发狠,周遭顿时笑不出来了。
小伙子横起来还怪吓人的,顾悄嘴角抽了抽,顿时不敢劝了怎么破?
于是,他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黄五。
胖子默默别眼,无声拒绝了猪队友的组队邀请。
其实,不怪原疏小题大做。
因为这已经不是小公子第一次被泼有色脏水了。
一直以来,欺负顾悄的人不少。
有人因他家世嫉妒,有人因他纨绔嫌恶,有人因顾氏失节瞧他不起,也有人因朝堂争斗恶意坑害,当然,绝大多数只是跟风随流,见他人踩,我便也来一脚。
只有一小波人,刻意针对来得不那么单纯。
当初齐宁街上,朱庭樟大骂顾悄以色揽人,后来他负荆请罪,也解释过原委,但这类污言秽语,并非偶然。
顾悄生得标致,又因身体关系,比之一般少年弱气许多,落在有心人眼里,如此弱柳扶风、多情善感,便成了不逊于南风馆的妍姿媚态。
知州公子看顾三的眼神,尤为不同。
这在以方白鹿为首的勋贵圈子里,几乎是个不用宣之于口的公开秘密。
方白鹿打压原疏,也远不是顾悄以为的家世差、好拿捏,只是因他无意撞破方白鹿的腌臜心思。
原疏的姐夫顾悦,游冶浪荡,他虽喜女,偶尔也会赶时髦,换换口味,玩赏男色。
休宁风气保守,南倌无明馆,有也只有一两间开在临渡的暗娼,自是不便叫家中管事补送嫖资。这时,原疏这打秋风的小舅子,就好用起来。
彼时的憨厚少年,穿行在陌生的风月场内,一路所见,净是掐得出水的妖娆少年,两耳所闻,更是迥异于男女调.情的兽.性喘息。
他顶着猴子屁股,替姐夫补了花销,就匆忙往外逃窜。
却有一个大龄娼人,欺他脸嫩端正,直直将他拉到别院一处清幽地方,自行拓着不便处催他,“相公,快……哈,快弄弄奴,不收你银钱。”
如此孟浪,原疏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特么谁嫖谁哪说得清!
兼之他没见过男人后.庭那阵仗,一时间喉头翻涌,白着脸仓皇而逃。
糊里糊涂间,他转到一间房外,被里头熟悉的名字定住了脚步。
“这新出阁小雏儿我可寻了许久,腰如弱柳轻盈,面似娇花风流。蛾眉带秀、凤目含情,比之谢长林亦毫不逊色,崖隐兄,我这生辰赠礼如何?”
开口的人原疏不认得,可崖隐他却再熟悉不过。
可不正是死对头方白鹿的表字?!
传说仙家多骑白鹿,隐于青崖云柏之间。
也不知方知州此时再看逆子清心寡欲的字,心虚不心虚。
“不如何。”就听方白鹿懒懒啐了一口。
“谢长林算什么,真要说,那小纨绔,才属人间第一流。”
“哈哈哈别说,小公子娇弱,性子又最是绵软,若是弄得狠了,哭起来……哎哟!”
迎合的正是县学一霸沈宽,也是方白鹿麾下第一狗腿,只是他话只说一半,便被方白鹿抓起香炉砸了出来。
知州公子声音森冷,“谁给你的胆子妄议?!还不替我将玉奴唤来。”
沈宽额间伤口都来不及包扎,转头间就亲自引着一位月白宽袍少年逶迤而来。
看到正脸的霎那,原疏简直心神巨震。
少年体态风流,不仅与顾悄身形肖似,连面目情态也有五六分相像。
内间方白鹿携了少年手落座,摩挲着他指尖习琴书留下的薄茧。
“伯鱼,欢场徒有样貌何难?当如玉奴这般,出身显族,秀外慧中,才最堪赏玩。你那雏儿,可曾轻裘肥马、养尊处优,见惯世间极致繁华?可曾师从名家,落笔见山川树石,拨弦是高山流水?”
“玩还是你会玩。”陆鲲只得讪笑,“哈哈哈,是愚兄浅薄了。”
书画琴艺,正是顾三拿得出手的才学!
听到这里,再不知几人口中的小纨绔是自家兄弟,原疏就是真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