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这趟回乡, 就是明火执仗来棒打鸳鸯的。
要不是会试无故缺考要被问罪,得知代嫁这等荒唐事的第二天,他就杀回休宁县了。
在顾二看来, 他病弱天真的弟弟, 能轻易被谢昭这等伪君子骗到手, 就是世面见少了!
所以哥哥大人决意, 这番不仅要拔掉谢家钉子, 还要好生带弟弟开开眼界!
这一开,就开到了窑子里,咳咳咳。
事情还要从顾劳斯入学说起。
这头几人礼房选定去向, 按例须回去小等几日。
待府衙将生员名单和廪粮配给拨到各官学, 再由府县各学另作安排。
但急着溜须拍马的礼房小吏不这么想。
隔墙都是一家人, 哪那么见外?
他搓着小手鞍前马后, 就将几人带到隔壁府学,来了个同城急送。
那头的收件人, 不是别人,正是汪铭。
老夫子抻着胡子笑眯眯,“府学不比县学, 我姑且带你们熟悉熟悉地方吧。”
新生入学,校长大人亲自接待,原疏顿觉倍儿有排面,走起路来腰板都硬气不少。
哪知兜完一圈,他抖不起来了。
谁能想到一府之学, 一个正经夫子没见着,满打满算拢共也才七个活人学僧???
这七个里, 还掺水带上了他们三观光新手。
校长亲自接待,纯纯因为……也腾不出别人搞接待了好吗!
所以……能抖给谁看?
满腔热血打算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原疏, 一瞬间血冷。
他十分不李姐,“府学怎么空荡成这样?”
这话问得忒没眼力见。
官学最多只管新学生头三年读书,徽州府之所以没人,还不是因为前两年被剃光了头,这会正青黄不接么!
汪铭没好气,“这时侯既不是岁考,也赶不上科考,哪来的人?”
“岁考?科考?”原疏显然有些内存不足。
顾影朝见他懵懂样子,终于信了——这是个真·学渣。
他缓缓开口,“每年岁末,各州府生员都有一次生死大考。根据成绩优劣,生员会被分作三等。第一等廪生继续领公粮;第二等增生无公粮但可领朝廷奖励;第三等附生自力更生;至于不入等的,直接剥夺生员资格。”
秀才一不能补官,二不从事生产,真要白领一辈子官粮,大宁不知生出多少蛀虫。
朝廷可养不起,更不会平白养闲人。
“这便是岁考。”汪铭点点头,表示赞同,“州府生员都有定额,徽州中等府配廪生160人,分往各县学后,府学收40人。其他如增生、附生,合计也不过留300余人。”
这样一算,一府生员满打满算五百来人。三年一大考,中举考走的寥寥,可六县每年还在源源不断输出新增生员,也就是说,每年不入等被剥夺生员资格的,起码也有几十人。
好……好大升学的鸭梨!
原疏瞳孔地震:秀才竟然不是终生制!感情我端的根本不是铁饭碗???
“所以第一年领廪俸,没几年滚回家的秀才也不老少。”
利诱不成,还有威逼。顾劳斯敲了敲原疏脑壳,“兄弟,考哪个试不是考?这样看来,还是无缝衔接一口气干到举人,才真真是一劳永逸,不如咱们狠狠心冲一冲今年秋闱?”
原疏:TAT果然富贵险中求,怎么办有点心动了……
真当举人是市集上的烂白菜,那么好捡?
听着几人“雄心壮志”越来越不着边际,汪铭不得不轻咳几声。
“要想参加乡试,也得先通过科考。”他兜头开始泼凉水,“每年大比,各行省、两直隶会提前举行科考,将所有秀才成绩分为六等,前三等获得乡试资格,后三等不仅不能参加乡试,还有责罚。第四等要打板子,第五等要降廪,第六等直接剥夺生源资格。”
所以连免揍buff都是假的吗?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原疏两眼泪湾湾,“顾小三,你可没说秀才跟踩钢丝一样,讨个俸都这么心惊胆战呐。”
顾悄心道这能早说?说了怕你直接撂挑子回家放羊。
他不走心安慰:“现在说也不晚嘛!”
原疏含泪在心里跟摆烂说了拜拜。
顾劳斯微笑看着小白鼠挣扎。
他还等着原疏高中,打出他王牌科考辅导的金字招牌,哪里等得了三年?
干事创业、必争朝夕。
时局这么乱,他当然要争分夺秒抢抓建设,奋力冲刺拼发展!八月秋闱,不止是原疏,还有黄五这几个,必须通通都给他上!
老教授领着他们转完整个学社,这时总结陈词,“府学一年就忙一件事——岁考,平日里老夫没空,也不需你们到学点卯。若你们想在这里读书,学里也不拦着,藏书楼、教习室、六艺场都可任你们取用。但丑话说在前头,学业上你们有任何疑问,我与训导一问三不知,概不负责作答。”
这不负责的一席话,彻底给原疏整不会了。
他心头才竖起来的“奋发向上”旗哐当一倒:怎么办,世界逼着我摆烂……
连顾影朝也没绷住,“大人,按理……”
汪铭摆摆手,“老夫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兀自嘀嘀咕咕,“按理?按什么理?儒学教授这苦差事,按理应该叫新举人来干,这空置这么年等不来一个,还指望我这乞骸骨的老头儿讲课?哼哼。”
府县官员有品有秩,是朝廷命官,理应从举人或三甲同进士里选人补任。
奈何学官一穷二白还无晋升空间,很多举人宁可一辈子候选,也不肯出任,朝廷无法,只得返聘退休人员充数。
指望这群老家伙好好经营学校?
有点难。
顾劳斯将心比心,换他退休返聘也只想浑水摸鱼。
但摸鱼摸这么理直气壮,还得是汪教授啊。
他囧囧有神地想:不愧是徽州府第一老刺头,很好,就得是这么豁得出去脸面。
俗称:不要脸。
哪知下一句汪铭又装腔作势起来,老头子各种挤胡子瞪眼明示,“但是吧,要是小夫子想切磋,那老夫也可勉强应战。”
“咳,现下各处小学推行得十分顺利,礼部特此给吴知府和方知县下了旌奖,还准备在整个南直隶推行通用社学教本。其实,老夫看你那套教材全解也很是完备,官学或可考虑先试用一番……哦对了,听说不惑楼已经开始着手编五经全解了?可否供老学生瞧上一瞧?”
一串炮轰,听得顾悄连连摇头,“这磋切不起、切不起。”
当初族学视察一次,就给小夫子薅秃噜皮了,就这雁过拔毛的德行,谁还敢跟他切磋?
府学一日游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就是廪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