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欲加之罪?”徐乔冷笑, “顾尚书,难道外头民愤是作假?三省巡抚联名弹劾是作假?”

谢道济生就一张道貌昂然脸,此时亦是一脸痛心疾首。

“我与徐指挥使奉旨南下, 一路所见历历在目。河南赈灾粥棚半桶米兑半桶沙, 山东万亩良田稗盛苗稀, 南直隶百姓面有饥色, 口中唾骂官商狼狈为奸, 而你顾府却在大肆操办婚宴,顾大人,难道这些也是作假?”

吏部侍郎中气十足, 一声声诘问如TP-LINK穿墙王, 不仅问得席上鸦雀无声, 更是问得高墙之外围观百姓群情激愤, 不消片刻,就有人流挤过门屋蜂拥到中庭。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 也能淹死这场该死的炫富大宴。

只是见到锦衣卫齐刷刷拔出的大刀,山呼的“还我米粮”渐渐偃旗息鼓。

徐乔一撩眼皮,冷笑道, “今日若不是本官在此,顾大人恐怕要被饥民生吞活剥。”

他向着庭中扔下一本奏章,“锦衣卫向来以证据说话,大人交予三省的赈灾粮合计一百五十万担,去除草沙, 实际仅一百二十万担,其中陈米又占四成, 皆是虫蛀鼠啮,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顾大人真不怕人戳脊梁骨?”

顾准面露惶恐之色,大喊冤枉。

老大人深谙阴阳之道,明捧实贬,“怕是徐大人久在高位,不接地气,并不懂得个中关窍。这掺草兑沙,历来是赈灾惯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多少人咬牙切齿盯着顾准那张老脸啐道,“无耻狗官。”

人群中只有几个老油条摇了摇头,低叹“顾准这厮,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捅。”

近旁几个年轻些的官员,面露沉思之色,显然顾尚书所谓“惯例”,很有些门道在里头。

谢道济没料到顾准竟狂妄至此,自掘坟墓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大喝一声,“既然大人认下,那我们也不必多费口舌,只好请大人回京,亲自向陛下谢罪。”

几个锦衣卫欲上前拿人,却被顾二挑开。

他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父亲护在身后,不耐道,“既是惯例,便是陛下默许,何罪之有?”

徐乔见顾准神色,预感不妙,抬手便叫下属直接拿人,以免再生枝节。

他带的人不多,只十几个精兵强将,对付一个文官,本应轻而易举,却不知哪里来了一群武人,长枪挑刀,不仅击退锦衣卫,隐隐还将他与谢道济控在场中。

徐乔不仅失了先手,甚至反落得个受制于人的下场。

他压下心中不安,拿出神宗钦赐指挥使印信,厉声质问,“顾大人,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你抗旨不遵是要谋反?”

这顶帽子实在太大。

顾准头小,戴不得戴不得。

他面上为难,欲言又止道,“并非臣忤逆,而是徐大人的话,臣不敢妄听。当年京师徐大人也是这般,拿着陛下印信抄秦大理寺卿一家,一句谋逆便将秦氏上下十七人斩绝,可臣怎么听说,此乃一桩冤假错案?”

他每说一字,徐乔脸就阴下几分。

这事坊间年长者皆有耳闻,至今说书先生犹在唏嘘——青山埋忠骨,再无平冤人。

秦昀是个好官。

主事大理寺时,他清廉公正,冤假错案凡告到京师,他不取分毫必还公道与民,素有青天美名,然高宗甫一暴毙,秦家便满门抄斩,罪名也含糊其辞,最后不了了之。

秦大人心如死灰,致仕还乡,百姓自此再无陈冤之门。

民心所向,坊间便将这事编成话本,说书先生慷慨激昂为忠臣扼腕、痛斥奸臣当道。

好容易秦大人再度出山,消息传出,京师百姓夹道相迎,可惜他应召上诉,徐乔圣宠不衰,枉杀灭门也只加罚三年俸禄,秦大人自此一病不起。

徐乔民望一跌再跌。

顾准抬出旧事,这谋逆到底是站不住脚了。

顾准叹息着摇头,“徐大人,圣人言‘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你大权在握却如此草率轻忽,如何叫老夫信服?便是陛下要审我这二品命官,也要三司会审、昭之于众,你单凭锦衣卫黑牢就敢拿我,如此擅专僭越,究竟是谁更像谋反?”

徐乔被架上高架下不来台,怒极反笑,“那本官今日便当着整个南直隶的面,好好审一审你上下勾结、共谋作弊、肆意侵贪的罪行!”

“好一个上下勾结、肆意侵贪。”顾准似笑非笑,“还望大人记住你现下说的这句话。”

他转头望向阶除之下乌泱泱的人头,“老夫赋闲在野,临危受命,自认为兢兢业业、无愧于心。却不知哪里做得不好,引得三省怨怼、直隶不满,既然徐大人给我这个机会,那老夫便细细梳理脉络,好叫诸位判一判这功过是非!”

“四月领事,陛下第一道急令,就是加征南直隶五成粮税以赈北三省。”

这事体制内都清楚得很,可平头老百姓却一脸茫然。

五成粮税,那可是要脱一层皮的。

明黄诏令不可作假,顾准第一击,就是叫免了赋税、得了便宜还不自知的府民熄了火。

他十分痛心,“虽说南直隶一年漕粮一百八十万担,能抵北三省两个丰年不止,但奈何咱们亦有十府一州遭了灾,冻土复种本就为难,如何还能担得起这重负?老夫只得冒死忤逆君上,斗胆抗旨,前后上书一十二封,这才说服陛下开南直隶皇仓赈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