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都说无利不起早。

顾劳斯环顾周遭, 号舍大半都还空着。

泰王如此勤勉,要说单纯是为看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可号舍前盯梢的差卫, 一个赛一个威严, 比秦始皇陵的兵马俑还耿直刚正。

就这阵仗, 考生不打摆子都算勇敢了, 哪还有人敢耍花样?

又实在没什么看头。

深感二度被驴的小顾, 揉着硕大的黑眼圈,无聊开始打盹。

唯一有点意思的,大约是正门的搜身关卡。

他的考舍近门, 竖起耳朵勉强能听个一二。

那里一时静谧如斯, 一时喧哗非常。

一阵吵嚷之后, 熟悉的骂骂咧咧声, 由远及近而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我货真价实休宁黄炜秋是也!

不就是少了那么点秋膘嘛,冒谁的名?顶谁的替了???”

顾劳斯立马瞌睡全无。

哦豁, 这半年黄鸭梨日夜操劳,愣是整了出大变活人,果然乡试人脸识别差点没过关。

你那叫少了点秋膘?你那是直接换头好伐!

原疏翻了个白眼。

他拍了拍黄五, 实话实话,“兄弟,别为难人搜检官了。

你摸着良心说,就您这脸,哪里跟县里上报的‘蛤ma面、鱼泡眼, 体态臃肿、嘴吐恶息’对得上?”

旧时没有证件照,乡试验明正身的法子, 便是看最初县里礼房上报的外貌侧写。

每场考试入场,搜检官都要一一对着名册上十分抽象的外貌描述, 认真比对一番。

像不像,那是相当的主观。

所以才有层出不穷的冒顶和枪手。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黄胖子就上火。

好一个休宁礼房,好一只收了钱不办事的土拨鼠!

“感情一锭金子我就买了个实话实说!”

连个初级美颜也不配拥有?!

一想到档案上这副尊容还要一直用到会试,他突然不想进京了。

开屏的雄孔雀尤其爱美,顾劳斯表示理解。

朱有才捂着嘴偷笑。

“你还甭说,就我有限的相面经验看,黄兄还是胖点富贵。”

“去去去,以我有限的相面经验看你,还井灶暴露不存财,天庭窄小奔忙早呢!”

论玄学,奸商也是正经研究过,不带怯的好嘛!

被骂鼻孔外翻、额短眉高的小猪:人参公鸡你礼貌吗?

“那几个,嘿,说的就是你们!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扎堆结伴,各自散开些距离,排队抽签取座!”

考生正门外搜查验身,龙门外抽签定位次。

几人行至半途,就被龙门前的监门官一顿呵斥。

黄五讪讪,一个肘击,把废话忒多的朱有才打得嗷嗷叫唤,随后快步迎向监门官,“学生唐突,实在是……”

他还没堆出笑,监门官不耐道,“废什么话?快抽签!”

黄胖子笑容一僵,袖口里摸金子的手,十分冷漠地抽了出来。

呵,这一个个能的你,还通个屁的关节!

大约这里头没运作,几人位次都有些一言难尽。

江南贡院,建得十分恢弘。

正门前立着三个牌坊,依次上书“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正中则是太·祖当年亲题的“天开文运”。

很是庄严肃穆。

内里也十分规整。

进入二道龙门,入目是两千余舍一字排开。

抛开号舍逼仄的内里,单看青灰色的瓦顶绵延不尽,确实磅礴大气。

考场八方,高墙耸立,各有楼宇专供监考瞭望。

中轴线上最高耸的楼宇,是内帘公堂。

中悬御书“旁求俊义”匾,两侧悬警联一副,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烫金大字,在旭日下莫名刺眼。

沈宽瞅着楹联,不由嗤笑,一毫关节不通,那千金的关节,通不通呢?

公堂后是飞虹桥,渡桥后就是内帘朱门。

辰时初,考生全部入场。

辰时四刻,提调过桥至内帘门,请出考题,于公堂誊抄。

同时一声钟鼓破空,示意开考。

考题由四个巡考举牌,往四个方位依次传递。

两千余人的考场,巡考整个走一圈儿,也要一刻不止。

何况还要沿途停靠,以供考生辨题。遇着些近视度数比较高的,还要再磨蹭一阵。

是以整个考场,最好的位置,就在这公堂边上,越近价目越高。

而一毛不拔的黄五等人,不止离公堂十万八千里,还一水儿全安排在茅坑门口。

整个考场,八方有茅房各一,他们倒好,占满七个。

至于最后一个,顾劳斯捏着鼻子。

是了,最后一个在他背后……

呵呵。

这些差卫还忒的没有公德,上公厕竟然不冲水!

显然,泰王也没料到考场里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金尊玉贵的王爷,捂着口鼻,额角青筋暴起,一副被熏得不行的样子。

顾劳斯突然平衡了。

他慢吞吞将答题卡卷出两条……

在泰王鼓励&警告&胁迫的目光中,往鼻子里一塞,补眠去也。

只说原谅你,可没答应下场呢。

泰王气得狂敲他桌子:嘿小子,你懂不懂本王苦心?

就算你是高宗血脉,可在朝中一点声望也无,日后回京如何继承大统?

对,没错,他欺上瞒下连绑带捆将人诓来,就是想叫这小子考个解元。

如此不仅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进京,将来认祖归宗的时候,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也胜过不学无术的小纨绔。

哪知这小子竟惫懒至斯?!

顾劳斯勉强撑开一丝眼缝,瞟了眼方白鹿,气音道。

“对手都在安稳睡觉,我实在努力不了一丁点儿。

还是您想我俩都因舞弊被轰出去?”

他虽是好意提问,但神情很是跃跃欲试。

对家中大床的执念,几乎叫他分分钟就要举手喊报告了。

泰王:算你狠!

他不得不亮出最后的底牌:“你难道不想知道,方家为何急着推白币?”

又来?!

上当一次是天真,上当两次那就是蠢真了。

顾劳斯蹭了蹭,将脸埋得更深。

见他无动于衷,泰王只好再加一码。

“你二哥暗里推波助澜,难道你也不想知道所图何事?”

顾劳斯磨了磨牙。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的很想就地科普什么叫“狼来了”。

不一会儿,题板过来。

上头书义三篇,经义五篇,密密麻麻,很是考验学生的视力。

可怜巡考尽心尽力如乌龟踱步,就怕走快考生来不及抄题。

哪知最后两排,一个两个的,都在蒙头大睡,巡考官顿时有被冒犯到,恶狠狠给这二位一人记了一大笔。

Who care?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甭管钓鱼失败的泰王如何无能狂怒,顾劳斯这一觉睡得是昏天黑地。

以至于被监考官亲自敲醒,说你可以润了……

顾劳斯羞涩地擦了把哈喇子。

学霸生平头一次交白卷,略略有些羞耻呢。

出考场,他就被侯在外头的一众小伙伴三堂会审。

“不是,怎么是你在考场?”

“不是,你什么时候进的考场?”

“不是,为什么你进了考场还不考?”

“因为咱们要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顾劳斯高深莫测地揉了揉眼屎,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