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顾悄落脚的地方, 是谢昭的私宅。

竟是个很小的一进院子,藏在天子脚下胡同内里,一个马车都进不去的深巷里。

这次, 谢景行甩开了所有顾家人。

连贴身丫环小厮也不例外。

可见中毒这件事, 他有多介怀。

小院里只有一个陌生丫头, 比琉璃还小上几岁。

谢昭将人牵进卧房, 细心替他脱下染了寒意的外袍, 安顿好后又递来几本书。

“累了就睡一会,无聊就看看书,饿了就唤瀚沙, 小厨房里有温好的燕窝粥。”

顾悄问号脸, “我又不是女生, 吃什么燕窝?”

谢景行无奈揉了揉他脑壳, “燕窝归肺经,你惊风痰喘, 吃一点有好处。”

说着,又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当然,顺便美个容, 为夫我也很乐意。”

“滚滚滚。”顾劳斯捂着老脸,拿jio踹他。

大家族联姻,婚前绝不会如此清净。

谢景行知他不喜应酬,才将他藏到这方安静的院落。

无人叨扰,十分放松。

水路走久了的后遗症, 就是上了岸还觉得晃悠。

房里烧足了炕火,温暖如春, 不一会儿,顾劳斯就在摇摇晃晃的错觉里, 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甚是黑甜。

连个碎梦都不曾做过。

南方大乱后,神宗收束了手脚。

京都也着实平静了几个月。

但这份粉饰的太平,随着三省乡试主考、查办陆续返京,接连被打破。

先是冬月中,柳巍回京参了方尚书一本。

柳大人参得简单,只说方家干扰闱场、徇私舞弊,指使州学学生刘兆、管理对象皇商沈家倩代徇私,以至于方家子阴差阳错弃考反中,成为江南闱场百年不遇之笑柄。

关键犯下如此重罪,方家竟还庇护方白鹿潜逃在外。

简直叫圣朝威仪扫地、读书人颜面不存!

面圣时,柳大人老泪纵横,抱着神宗御案的桌子腿哭得不能自已。

“陛下,老臣差一点就不能回来复命了!

臣资质愚钝,自知难堪大用,陛下予臣兵部尚书之位,已经是体恤臣劳苦、额外开恩了,臣兢兢业业尚不能履此重任,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其他?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臣虽安分,无甚野心,奈何旁人不信!

如今朝中有缺位,两位老尚书各有提携看重之人,也再寻常不过。只要他们上奏,臣相信陛下定会认真考量,怎能急赤白脸就将矛头对准了臣、争相在臣的差事里下绊子?

这般妄为,伤的不止老臣,还有陛下颜面啊!”

言下之意,就是陈方斗法,拿他的考场做法场。

祸从天降,他就是那城门的池鱼!

这话看似为自己开脱,实则一耙子打死了两位尚书。

神宗撩起眼皮,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朝中一有空缺?

缺的可不就是吏部尚书、首辅之位?

呵,他的两位老尚书,各有提携看重之人?

神宗蓦地冷笑一声,怕不是两位尚书都想毛遂自荐。

如此,空出来的肥缺,势必要顶上亲信之人。

柳巍无论争不争首辅,都是一块颇为碍眼的绊脚石。

他一个字一个字推敲柳巍的话。

还不忘与御案上泰王、谢锡的两份文书比对。

经历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神宗终于开了尊口。

“争相?怎么,还有旁人?”

年事已高的他,嗓音总带着几丝嘶哑,愈发显得多疑似鬼。

柳巍立马惊慌叩首,假意遮掩。

“未曾有他人,是……是老臣失言。”

神宗顿时沉下脸。

数日前他的大太监陈上一封密报,说的正是陈愈指使柳巍借乡试打压方家。

这原也稀松平常,方家势力坐大,于帝王并非好事,刚好借此敲打。

陈愈此举,也算阴到他心坎,他只管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但他今天才知道,陈愈竟能叫与他同级的柳巍三缄其口。

甚至面圣都不敢说出真相。

这就令他不得不多想了。

怎么?朝臣畏陈辅竟甚过畏君?

兵部尚书尚且如此,那旁的官员呢?

如果满朝文武都畏惧陈愈淫威,无人敢与君王吐露真情。

那这大宁究竟是宁枢的大宁,还是他陈愈的大宁?

老皇帝一言不发,不住盘弄着手中黄玉卧龙镇纸。

镇纸“哐哐”以一种叫人心焦的频率,磕在厚重的黄花梨木上,也狠狠敲在柳巍心头。

彷如过了一个世纪。

寂静的御书房里,终于响起帝王喑哑的声音。

“爱卿起来吧。

这差事你办得确实不漂亮,即日起降三级留任,以观后效。”

柳巍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

显然他这眼药水上得有些操之过急,但万幸的是,他赌对了。

降三级听上去严重,实际上却无关痛痒。

留任等于保住了现有官位,他只要表现良好,很快就能复级,甚至有极大可能,还能再精进一步。

但陈愈失掉的帝心,可就不那么容易拿回来了。

柳巍赶忙谢恩告退,出了房门才敢擦拭额头虚汗。

一旁的大太监留仁进去伺候茶水,擦身而过时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有时候猎人和猎物,不过是一念之差。

湖广、江西路远,方徵音回程略晚几日,自然落了下风。

他一进京,就被锦衣卫请去喝茶;弟弟方徵言被停职查办,方白鹿更是上了通缉令。

但方大人亦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南直纵容子侄家眷舞弊的控告,方大人直呼冤枉。

他坚称这是陈愈伙同柳巍为遮掩自身罪行,刻意地栽赃嫁祸。

他方家弃考都避之不过,足见二人奸诈狡猾、诡计多端。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他去二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事无巨细查了两个月,可不是只查治水贪粮。

很快,一宗比南直舞弊更大、范围更广、性质更恶劣的科举舞弊案浮出水面。

只是波诡云谲的暗涌混迹在各地赴考的举子中,叫柳巍不曾察觉。

腊月九日,谢家大婚。

因陛下亲临,喜事办得并不张扬,甚至算得上低调。

整个谢府,由重兵把守,宾客也宴请得简单。

新娘子人已被劫在谢家,自是省去抬轿、送嫁诸多事宜。

顾悄不必早起,只在半晌午被瀚沙叫醒,简单洗漱后,束发更衣。

大红喜服并不是休宁那些花样子,简简单单,与谢昭同款,一件绣着缠枝并蒂,一件绣着团花蝠寿。

只是同样的版子,一个穿上丰神俊朗、如谪仙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