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官员年假, 合除夕与上元,能从腊月二十四休到正月二十。
往年入了腊月,各衙门早就自觉开启半休假状态。
但今年画风显然不同。
南直舞弊案、两省治水案神宗虽按而不发, 但腊月十几了,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锦衣卫仍忙得脚不沾地, 日日有官员被传唤去, 有的出来了, 有的再也没见着。
如此风声鹤唳,不止百官,连皇城根下的老百姓, 都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归宁日, 鸡鸣时分, 暴雪来袭。
漫天鹅羽里, 一骑轻骑疾驰奔向太傅府。
谢昭突然被急诏进宫。
直至近午时分,积雪已三寸有余, 仍不见归来。
顾劳斯只好乔装一番,如一个娘家不疼婆家不爱的“小媳妇”,独自回门。
顾家冷清。
偌大的苏候府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即便矗立在京都最繁华的西城, 也难掩内中荒颓。
唯有那块太·祖御赐的忠勇侯府牌匾,不曾受风雨侵蚀,尚存几丝当初荣光。
守门的小厮等了一早,远远见着谢家马车,忙去通禀。
很快苏青青就迎了出来。
塞北的风霜为她两鬓添了几丝斑驳。
老将卸甲不久, 披坚执锐的杀伐之气还未尽褪,全不似旧日温柔。
叫顾悄有些陌生。
顾情变化也极大。
他又长高不少, 眼角娇憨的幼态已悉数褪去。
女装快掩不住少年勃发的英姿。
他稳重许多,见着顾悄, 再不会不管不顾冲上来。
同样,家人眼里,顾三也变了。
即便男扮女装,但他眼神坚毅,再不见分毫昔日的软弱和依赖。
虽然之前就是装的,可现在装都不装,还是叫苏青青很是伤怀。
在这个同铁岭极似的暴雪天,她和这个儿子,终是撕开母慈子孝的表象,露出被刻意粉饰的深深裂痕。
一时间,双方相顾无言。
唯有冬雪,簌簌有声。
然鹅事实上,苏青青是心中有愧,才固步不前。
顾情则是顾忌谢昭的话,不敢黏糊。
而顾劳斯,纯粹是抛家弃子跟野男人跑了,正琢磨怎么同家人交代。
这冷场冷得实在冤。
顾劳斯上前一步,率先打破沉默,“娘亲,好久不见。”
苏青青回神,扯出一个笑,“快进去,可别冻着。”
她伸手习惯性想去探他手温,可临了一顿,还是改握他袖子。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可曾饿着?”
花厅里已摆满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顾悄摸了摸五脏腑,是开始唱空城了。
他盯着桌上唯一那锅重油荤,“哇,东坡肉!”
苏青青忙活一早,这时猛然尴尬起来。
这一道红烧肉,是为顾情备着的。
她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清楚这个儿子的喜好。
只一厢情愿照着这具身体的忌讳,更是照着曾经那个他的口味,做得精致又清淡。
可休宁起,这个孩子就坦荡地表达过,他喜欢吃肉。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仅从不曾为他做过一口油荤,更不曾坦诚相见,问一问这个丢了十六年的儿子,他到底喜欢什么。
想到这些,她原本兴致勃勃布菜的手,几乎抬不起来。
“悄悄,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对不起,是娘不好,从没问过你喜欢什么。”
苏青青攥着竹筷的手微微发紧。
抵京那日,谢景行拒绝还人,她径自提枪杀上谢府。
那后生连她面都不见,只问了她一个刻意逃避很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