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雪, 一下就是七日。
京师苦寒。
最先出事的是城郊,数百房屋一夜坍塌,死伤无数。
再后来, 北几省陆续上报, 各地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以至于户有僵尸、路遗冻骨。
但直到雪止, 都不见神宗救灾诏令。
好似死一些老弱病残, 是再寻常不过的优胜劣汰。
小窗风雪无声,对床烛火多情。
顾悄披着暖裘,手边是新炭温酒。
一页页翻过御史大人案上密奏, 他无声叹息。
可他一个病患, 能做的只有廉价的悲悯同情。
“国库但真没钱?”
谢昭不答反问, “悄悄以为呢?”
早朝上, 不是没有朝臣请奏。
大宁的官员虽被磋磨,但多少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朝上斗胆请求赈济, 却被神宗一句话问住。
老皇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问。
“赈济?钱谁出?秦大人姬妾众多、奢靡无度,可甘心填这个无底洞?”
秦大人连忙退回班列, 再不敢伸头。
冷汗已然浸湿里衣。
也有二愣子如张延。
小小户部主事,不在队列末位老实听响儿,竟主动提议。
“陛下,臣有事要禀。
南直赈灾发行的国债,仍有银两结余, 臣以为,可用于雪灾赈济。
年关将近, 若不安抚灾民,京师怕是难得安宁!”
却见神宗黑下脸。
声音都冷下三分, “朕的太子拿命换的库银,你大手大脚,花得倒是不含糊?”
这话一出,满笼子鹌鹑脑壳又垂下几分。
张延腿一软,瘫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俯首认罪。
老油子们一听就知道,这钱神宗令有成算。
内心不由怨起张家,算盘珠子打到皇帝钱袋子里,找死也别拖累大家啊!
赈济一事,就这样被神宗轻描淡写揭过。
至于城郊塌房,只能靠百姓自救。
由乡绅里老召集村民,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
用最原始的笨法子,在一片冻土废墟里,开始艰难地挖掘救援。
顾家素来仁爱,对这种事从不肯袖手旁观。
假姑娘战场下来,赋闲在家,闻风就主动请命,去做了救援现场的总指挥。
调动百十乡民他驾轻就熟,应急处理上他亦有不少经验。
与暴雪争时,不在话下。
他带着家丁护卫,只用一天一夜,就从废墟里挖出几十个幸存者。
后续的救治照看,自然也由顾家揽下。
京师百姓提起这一段,多是抹着泪哽咽着才说完。
在极寒的冬日里,血肉轻易就同残砖废瓦粘在一起。
顾情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同贫苦劳役们一道手挖肩扛,来时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回去已然血迹斑斑。
青紫流脓的冻疮,只用几根扎带绑住。
有时扎带冻在铁锹手柄上,就咬牙连带血肉一起撕下。
不少家中青壮被埋的,获救后老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跪着要替顾情立长生牌位。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师承门第,只记得上一个救他们于水火、叫他们甘心立长生祠的人,姓云名鹤。
后来,长生祠被夷为平地,云鹤这个名字成为禁忌。
他们的噩梦,也开始了……
但顾家这点微亮,照不透大宁冗长浓黑的夜。
在风起云涌的京师,亦掀不起多少水花。
雪停日,边疆一封捷报风驰电掣入京。
“边疆大捷,边疆大捷!
陈将军首战旗开得胜,夺回东胜、开平二卫!”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止顾悄震惊,官道两侧所有闻讯之人,无不在怔愣三秒后,惊诧狂喜。
甚至不少人起身追着驿马狂奔欢呼起来。
众人讨论的,再不是冬雪又压死几人,而是鞑靼战损多少。
又何时投降求和。
大宁与鞑靼这一战拉锯太久。
久到不仅军士士气受挫,举国上下也一片低迷。
这封战报,无疑一扫京师上下暴雪后的阴霾。
怪味楼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如老百姓好忽悠。
顾悄更是一脸懵逼。
“陈将军,不会就是那个陈皇后硬塞进苏家军的脓包吧?”
先时,谢家同顾家定下婚期,神宗借机召回苏青青。
与苏青青交接的,就是陈皇后一力推荐的宗族新秀,陈宽。
此人弃文从武,凭一身蛮力在武举中倒也如鱼得水。
随后投身行伍,按部就班,三年一升。
直至两省民乱他奉命围剿,奈何还没动手,太子一人就搞定了所有。
眼见着无功可立,他硬是凭着民乱起时斩杀过几个闹事凶的,一举得荐,挣了个四品将军衔。
尔后,陈皇后又拿准北境焦灼、皇帝意欲换将的心思,几阵小风一吹,就叫他再提从三品参将,还握住了实打实的领兵权。
当然陈皇后不傻,知军将调用一事,她手不可伸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