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顾悄没想到, 谢景行竟真给他安排了一夜烟火。

京都最为冷僻的西门,一道星火划破长空。

紧接着,是“砰砰砰”地万炮齐发。

无边夜幕上, 桃花瞬息绽放, 彩蝶翩跹飞舞。

极致繁华后, 星火寥落, 沉寂几息, 又飞出几鹊盘旋,或啄羽,或衔果、或比翼;鹊鸟之后, 飞来黄莺、青鸟、红腹……待百鸟聚众, 伴随一声呼啸清鸣, 一只巨大的凤鸟浴火而出。

巨大华美的羽翼, 几乎占据半个天空。

凤羽落处,又有各路神佛临世, 或乘舟,或驾鹤,或负剑, 或擎葫。

如此声势,引得人人探窗抬头。

金白火光照进那一双双沧桑瞳眸。

好似悲悯神光照进世间。

是……新年了啊……

京都百姓被喜气感染,无不呼老喝小,齐齐涌上街头,赏这场跨年盛宴。

城楼上冷极, 空气里弥散的火硝味道却让人无端心热。

烟火交替的片息,城北钟鼓楼上, 厚重悠长的钟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如水波般在京都上空荡漾开来。

是子夜的报时。

“新年快乐, 悄悄。”

谢景行落下的眸光温软。

雪绒帽兜底下,顾悄只露出一点下颌。

苍白、精致,如瓷器般细腻而易碎。

上辈子他曾无数次肖想将它捏在手心,肆意把玩。

可哪一次都不是这般的小心翼翼。

好似所有美满都要掺进一丝遗憾。

他想修正这遗憾。

“新……”

顾悄还没张口,唇间就抵上一物。

“嘘——”

谢景行冲他摇了摇头,“悄悄先吃了再说话。”

顾劳斯问号脸张嘴。

是一瓣橘子。

几乎被捂得跟谢景行指尖一样温热。

他轻轻咬开,甜蜜的汁水爆开,带着浓烈柑香。

“你……”干哈嘞?

谢景行但笑不语,眼疾手快又塞过来一样。

顾劳斯嚼吧嚼吧,额,是颗干荔子。

他狐疑地打量谢景行,总觉得他是不是觉醒了空间金手指。

或者意外获得了哆啦A梦的异能。

谢景行不懂他的奇思妙想,还在耐心解释。

“这是谢家旧俗。年初一睁眼,保姆就要给小辈们喂上岁盆里的这两样果子。”

“橘和荔合起来念,就是吉利,悄悄新年要大吉大利。

这橘子产自福建,又叫福橘,是我特意带回来的,悄悄新年要福气绵绵。”

谢大人光风霁月,一表人才,可这老派作风直叫顾悄捂脸。

“新年快乐。”他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有一说一,学长你一定不玩吃鸡。”

这把换谢景行疑惑。

砰——砰——

暂歇的烟火重新燃起。

漫天的百花争艳里。

顾悄垫起脚,主动和谢景行交换了一个深吻。

橘的甜,荔的香,合着人生百味。

他都要与这人一道尝。

一吻罢,他有些喘。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火硝的青烟,鼻息的热雾,衬得眼前人愈发得朦胧而美好。

看着看着,顾悄突然笑了。

这大概就是贵公子,和贵公子式的浪漫吧?

花哨奢靡,同草根奉行的实用主义全然背道而驰。

可就是不讲求实用,才能不计后果、全无保留。

才能如此直白热烈,叫人难以抗拒。

顾悄忍不住打趣。

“首辅新官上任就这般胡作非为,不怕老百姓唾沫星子?”

谢昭捏了捏他耳垂,好似在怪他煞风景。

“内城丹墀,二十四日起正月十七日止,昼间爆竹、夜间烟火,每日不断,以伺皇家。

今年不过将宫廷独乐,移至宫外与民同乐,是功,非过。”

“况且……”

他将目光投向城外,“这烟火亦是震慑。”

至于震慑什么,他没有多说。

顾悄多少也猜到一些。

若是北境战事当真有诈,今夜动静便是告诫狄戎,大宁国力强健,绝非强弩。

至于这盛世是真是假,就全看鞑靼头子怎么猜了。

他顺着谢景行望过去。

城西数里,黑黝黝的建筑群在烟火之下隐隐绰绰。

那里,正是大宁火武库。

谢景行从来不是只搞形式主义的主儿。

按他以往套路,今夜虽披着浪漫的皮子,可烟火绝不是主角。

顾劳斯不由猜测,“难道神宗火武库也是你谢家手里的牌?”

首辅闻言,并未否认,反倒与他十指交扣。

“也会是你手里的牌。”

顾悄:说的好像我要谋权篡位似的。

“打住,良民才不碰军火。”

谢昭轻笑。

笑他假模假式。

“明时中国就已经是烟火大国。

不少古籍都记录有各色烟花配比。

昔日读书做过一期课题,我对这些也算熟悉。”

谢昭缓缓道来缘起。

“利用硝石、硫磺、木炭等不同比例组合,能形成不同燃烧速度、爆炸性能。

掺入不同材料,能呈现不同的火焰色彩。

棉花屑光则紫,铜青之光青,银硃之光红,铅粉之光白,雄精之光黄,松煤之光黑。”

“而火药与烟火,一字之差,实际相差也只毫厘。

当初为你筹备这一期烟火,我公器私用,不巧被神宗抓了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