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二月初八, 考前一日。

会试总提调,也即总揽考场事务的知贡举官,依例要到国子监孔庙释奠先师。

大宁开科, 刑部尚书入场还是头一次, 高勤也算是临危受命。

鸡鸣时分, 他看完方、顾提交的两省巡查报告, 眉头紧皱, 突然叹一句:“治水之贪牵扯出乡试之腐,此案陛下悬管掉之,怕不是就等着会试以血开锋, 这场……难呐。”

座下侍郎云里雾里。

悬管掉之?那不是书圣的运笔之法吗?

掉即摇的意思。传言王羲之下笔, 每作一点画, 皆悬笔摇一下手腕, 墨迹可入木三分,自然劲健。

可这笔法同判案有啥关联?

难不成今上写判牍还看姿势?

他侧首瞄一眼上官。

老大侧脸映着烛火, 写满高深莫测。

是半点往下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得,侍郎摇摇头。

合该有人倒霉,他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辰时, 国子监祭酒顾慎早已候在孔庙跟前。

礼部侍郎唱礼,尚书献牲祈福,末了执笏俯伏于孔子像前。

一切有条不紊。

——就等着侍郎告一句“礼成”。

哪知孔子头顶梁上突然倒扣下一桶黑臭秽物。

哗啦一声,劈头盖脸淋了镀金圣人满身。

也溅得诸位大人花容失色。

“天现此厄……乃……大凶之兆啊。”

惊慌中,不知是谁心直口快一句, 场中顿时陷入死寂。

“啪嗒,啪嗒……”

唯有黏稠黑水顺着孔子衣摆密集滴落。

声声震耳。

侍郎离孔像近, 绯色官袍大半都染上斑驳黯痕。

浓重恶臭一阵阵涌向他七窍。

似是一窟死了许久的腐蛇,一朝窟门大开。

直醺得他两眼发黑。

可如此要紧时候, 他也只得忍住胃中翻腾,连呕吐都不敢。

唯有高勤见多识广,只一息就分辨出,这不是它物,是人血。

还是死了多时的人血。

他面色肃穆,即刻下了封口令。

尔后将矛头直指顾慎,“祭礼上出这等纰漏,祭酒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顾慎赶忙认罪,“下官办事不力,实在罪该万死。”

祭礼有礼部全权筹备,他只出一个场地。

原不干他的事。

但机关干活,谁嘴大谁说了算。

做下属的,该认错认错,该背锅背锅,必要时还得主动替上官出主意。

年轻的祭酒也不分辩,只满脸恳切道。

“此事下官责无旁贷,必定亲自向陛下请罪!”

“只是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实非问责。尽快找补完成祭礼,保春闱顺利开科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罪魁祸首,事后下官必定全力追查,还请大人放心。”

高勤亦不想生事,便颔首同意。

他扫视场中,最终视线定格在远处贡院方向,意有所指道,“祭酒,这场若不平顺……你且好自为之吧。”

顾慎一凛,低声谢了上官,自去张罗救场事宜。

人后,全程偷窥的苏训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请君入瓮?”

黑衣男人笑笑,“那要看老婆口中的‘君’是谁……若是神宗,这就是个开胃小菜,若是方家,那可不就是一只大瓮。”

腰上一热,是这人厚颜又贴了上来。

苏训忍着他得寸进尺的动作,按住那只手,低声警告,“你若敢再进一寸……”

“好嘛,好嘛!”黑衣男人忙抽回手。

又将下颌垫上他肩头,“御史明明也有快.感,何必如此假正经?你看朝中,同性厮混亦不再少数,缘何就你这般不近人情?”

他将人情二字说得轻挑又暧昧。

灼热气息熏得苏训耳廓都滚烫起来。

他不由想起怪味楼里窥见的荒诞场景。

白条条的身躯,如伏羲女娲交缠。

天道虽分阴阳,但化入凡俗,两个男子亦能颠鸾倒凤。

那画面极具冲击,直把苏训骇得连退数步。

慌张里,他抵上身后宽厚的胸膛。

后腰处的异样,叫他脊髓蓦得一麻,胸中激荡起一股既嫌恶又躁动的欲念来。

二人齐齐低喘出声。

苏训想逃离,却被身后人一把扯回。

陌生的钝击感,即便隔着衣物,也叫他羞耻又愤恨。

神不思属的两人,都不曾注意,暗房里的上位者,直白浪荡的律动之间,嘴角却缓缓勾起得逞的笑。

大约也是自那之后,黑衣人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于情事上突然觉醒,越发难缠,叫苏训难以招架。

甚至不分时地的做出些孟浪举动。

比如当下。

苏训不由撇开头,逃避黑衣人过分的亲昵。

“李越,说正事!”

叫做李越的青年,正是两省民乱真正的祸首。

此刻他却如昏君一般,一心只盯着眼前人臊红的耳廓,忍不住一边舔咬一边明知故问,“什么正事?”

那日他带着御史寻人,不巧正看到一场活春宫。

暗室里二人都是老手,竟把各种花样玩了个遍。

好些更是完全颠覆了纯情御史的朴素认知。

御史不懂坊间门道,学着他捻破窗纸,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凑上脸窥探。

却不知满屋子情香,即便只沾些许,亦能诱人沉沦。

李越佯作不知,故意中招。

情动就缠着御史疏解,眸光却渐渐深沉。

他喜欢看苏训跌下高台被欲念左右的无措,更爱看他分明情动却硬作坦荡的可笑反应。

御史如是辗转一夜。

情毒不仅没有丝毫缓解,甚至蚀心跗骨。

终究,他还是心疼他。

夜半,李越翻窗入室,屈尊替他解了围。

哪知这人提起裤子,就与他势不两立。

一如此刻,翻脸无情。

“不说就给我滚。”

美人儿冷若冰霜,一句话就将李越从绮思中拉回现实。

好似二人除了公事,再无话可说。

李越叹了一声。

“这会试是方家的瓮,请得是柳巍。”

他细细将苏大人鬓角碎发理好,“但柳巍又是顾家做的局,目的是拉方家下水。”

苏训脑子转得极快,“所以第一个饵是顾慎。”

“祀礼出这意外,便是方家咬钩?”

黑衣青年点头,“方徵音那老匹夫开始反击了。”

“礼言,你可想好站哪边?若是遵明孝意思,是一路应对,若是循你私心,又是另一路做法。”

不待苏训应声,他自答道,“依我看,不如徇私。”

摸了摸下颌,黑衣青年振振有词,“现下陈氏不成气候,你若以先太子命臣回归,必定是下一任顾命大臣,届时你我联手,你主文治,我主武功,这天下岂不是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