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谁也想不到的汪铭。
只是老先生并未等到新帝登基,就已投身满川汪氏的开卷池。
京中, 汪惊蛰闻讯痛哭出声。
她带着顾家众人, 刨开西郊汪淳棺椁, 终于取出最后一份遗诏。
顾情凯旋之日, 也是殿上三份遗诏合辙之时。
留仁哑声, 宣读这一纸迟来三十七年的圣旨。
“朕受皇天眷顾,承太祖遗命,三年以来, 定祸安民, 克勤不怠, 以福天下。
奈何筋力衰微、大限将至, 未能寿寝酬民是朕生平之憾。
然万物自然之理,朕亦欣然受之。
唯念太子年幼, 恐难担四海之任,今有太祖次子、朕胞弟宁枢,文武兼备, 必能承太祖遗业、继后世昌隆,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朕身后,新皇务必惕心保全太子,谨遵宗法礼制, 善待嫡长一脉。若能从之,朕欣然安逝, 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若不能从, 使三孤顾命匡扶社稷,挽大厦将倾,朝臣见旨如见朕。
以此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钦此。”
读完,神宗破风箱似的喉头突然发出一声痛极的粗喘。
原来皇兄真正的遗言,竟是这样……
原来高宗从未有过利用、盘剥兄弟替他亲子铺路的想法……
彼时,他在北境守边,并不曾亲耳听得兄长遗言。
所知一切都由周月、陈愈转达。
原来……不是逼他还政,只是要他善待……
“哈哈哈哈,难怪,难怪陈愈那老匹夫要烧了圣旨。”
他胸口郁气腾升,过往种种纷涌而来。
宁家发迹前,大哥护他与母亲周全,教他识字、教他道理,雪天以身做饵猎狼为他解肉馋;太祖发迹后,大哥教他为人处世,教他行军打仗,在与周邝决战中为他身中一箭,这才伤了根本,以至于后来轻易就被毒妇得手害去性命……
都说斗米恩升米仇,他竟是……竟是这般回报他大哥的。
无限悔憾,临到终了,只汇成一句迟来的忏悔:大哥,是二弟错了。
原来谎言不须长篇累牍,只需稍稍变动两个字,就能叫白的变成黑的;
原来他刚愎自用,竟真将一生、将大宁都断送于宵小之手。
可他竟差点继续错下去!
不,他必须阻止接下来的一切。
“朕感大限即在今日,遂将皇位传于先皇嫡长孙……
即刻……即刻宣他来见我,快!快——”
他急火攻心,话说出口就已口吐血沫,两眼翻白。
“陛下!陛下!”
太医慌忙扶住他,搭脉行针,好一会儿才丧气摇头。
卫英面色凝重,“太子呢?快传他过来,做好发丧、登基准备!”
于是,明面上的先皇嫡长孙——顾悄便被火急火燎拉到养心殿。
同龙床前跪着的真皇孙大眼瞪小眼。
皇孙心智不全,不懂死亡为何物。
亦不懂存世最后的倚仗马上就要离开他,更不懂日后在这深宫他与两个胞弟如何生存。
他瞪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笑着拉住小哥哥。
“裘裘呢?孔夫子好久不见裘裘,甚至想念!”
顾悄毫不留情揭穿,“不是孔夫子想,是你想吧?”
说着,他侧过身,稍稍揭开一些些衣襟,露出肚囊上方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宠。
貂有灵气,辟邪。
顾悄怕鬼,当然要随身携带。
二人谈话,旁若无人,并未刻意避嫌。
是以养心殿内外近侍、大臣闻言,无不三观震碎。
原来传言不假,高宗嫡系真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神宗嫡系真是个傻子。
苍天啊——大地啊——太祖爷爷啊——大宁真的休矣啊——
傍晚时分,老皇帝奇迹地吊回了一口气。
顾悄同宁暄正齐齐跪在龙榻上打着瞌睡。
头一歪,眼一花,就见形容枯槁的老头正瞪着双眼直直看着他。
顾悄吓到差点破口大骂,却被宁暄一把捂住嘴。
“嘘——别叫,皇爷爷这是有话同你说。”
顾悄“呜呜”几声,示意他放手,就听到老皇帝张了张嘴,气若游丝。
“快去通知谢昭,就说你有……”
有什么?老皇帝唇语还没哆嗦完,顾劳斯就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宁暄忙着去扶他,不留意也挨了一个手刀。
来人一身紫色八卦高等道袍,两撇长须无风自动。
抬手间,也不见怎么使力,就将顾悄身体置于龙床内侧,与老皇帝齐齐躺平。
“陛下,皇图霸业,最容不得心慈手软。
臣的阵法只能维持柱香时间,眼下时机难得,恕臣冒犯了。”
“不……”
神宗嗫喏着阻止,却有一股邪力裹挟着他神志,令他昏昏睡去。
摆平几人,老道向着身后道。
“还不速去将他新的躯壳搬上床?难道还要为师动手?”
“是。”青年得令,忙将宁暄塞进床榻最内侧。
他目光舔过顾悄原身那张靡艳绝伦的容颜,停在宁暄虽也不错但终归乏善可陈的脸上,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哼,蠢货。”
佘天师骂道,“人之情貌必会随着魂灵而变化,等他上了宁暄的身,日后长开不会逊于当下,你这淫徒,不是最好玩弄这等稚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