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得到了某种验证。
黑蛟叫的殿下是他。
而莲花口口声声自称的魔……经过刚才那一句“自欺欺人”, 而非事不关己的漠然,显然黑蛟口中的第二位神,和莲花口中的魔, 是同一个存在。
第二位神是他。
魔也是他。
翎卿很肯定自己没见过非玙,记忆中从未和这头上古蛟龙有过交集。
但非玙认识他。
非玙没有在这种事上说谎的必要, 乱认主子没有任何好处。
但这又确实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那就是上一世?
他的上一世?
太多问题在脑海里汇聚。
那莲花呢?
这个自称是魔,长的和他近乎一模一样的莲花是什么?
也是他?
还是说是他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异样都有了解释。
十年前, 他和老魔尊一起坠入万魔渊, 可同样是进入生命禁区,魔尊再跌入那片空间的瞬间,就灰飞烟灭。
而他在那里安然生存了十年。
万魔渊毫不留情抹杀了老魔尊,却对他手下留情。
因为那本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明明是别人传给他的力量,自己用起来却格外顺手, 一点排斥也无。
因为力量这本就是他自己的。
还有接受了莲花传递而来的力量,却完好无损的神骨。
二者都属于他, 怎么会冲突?
翎卿在看见莲花传给他的那些记忆的时候, 就隐约有了预感,甚至更早……
在他第一次看到莲花的脸时,就有了猜测, 只是不敢往这边想。
太惊人了, 一夜之间, 他就脱离了肉/体凡胎、成神成魔了。
还和亦无殊成了死对头。
任谁也不敢信。
比起这堪称天方夜谭的说辞, 他更愿意相信莲花是他的心魔,不然也不能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 莲花说他不想被人喜欢的时候, 翎卿很轻易就能感同身受, 甚至生出幻觉,好似那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
莲花说他恨亦无殊,翎卿没有半点不适,同样对亦无殊生出了恨意。
——全心接受,融为一体。
感祂所感。
就算莲花不是他,他们也应该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
翎卿曾经好奇过,无关其他,只有一点,他为什么对莲花一点敌意都没有。
他离开万魔渊时,莲花悄无声息融入了他的丹田,取代他的元婴,存在于他身体之中,而他没感到任何异样。
元婴对于一个修士有多重要呢?
魔修们杀人越货的时候,砍断脖子挖掉心脏都不算,必须要看着对方的元婴彻底破碎,从此灰飞烟灭才算安心。
元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是修士的第二条命。
人死了无所谓,只要元婴还在,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但他的元婴就这样消失了,从头至尾没发出一点动静,就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分毫,再后来他杀温孤宴舟,上镜宗,几次三番动用灵力,也没有丝毫滞塞。
就跟莲花真的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代替元婴给他提供养分一样。
这跟把普通人的心脏挖了,有一天你心血来潮,挖开胸口,发现自己的心脏里有个人,那人还在跟你打招呼一样惊悚。
没有压倒性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一点。
而比他强……莲花也不用做别的了,就这一项,就足够引起他的反感了。
可他没有。
还有莲花的脸,别人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是什么感受,翎卿不知道,但他很排斥。
翎卿曾经历过不少不堪,其中有一样,还和长孙仪他们有关。
碍于千山雪,老魔尊无法对翎卿下手,就收养了许多孤儿,那些孤儿中有一人,和翎卿的身形无比神似。
老魔尊的心思路人皆知,那个孤儿为了活下去,选择了向老魔尊献媚。
他用禁术改变自己的骨骼,重新给自己捏了张脸,磨去自己所有的特征,终于让自己和翎卿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那段时间,翎卿天天看着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在老魔尊怀里婉转承欢。
至今翎卿想起这件事都还隐隐作呕。
莲花的行为无异于让他噩梦重现。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厌恶这种行为。
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翎卿能够容忍的。
就算是亦无殊这样做,他也无法接受。
但偏偏莲花就做到了。
莲花凭什么比亦无殊还特别呢?
凭什么就能违背他的本能,做尽一切让他反感的事情,还不让他警惕呢?
只是因为莲花是魔,能力通天吗?
莲花蛊惑了他?
翎卿嗤笑,没有这种可能。
他始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亦无殊哪些行为会让他不适。
他是清醒的。
无时无刻。
不存在蛊惑。
亦无殊感知得没错,翎卿拒绝任何一点别人操控他的可能。
任何人,只要是做出哪怕一丁点、让他感到不愉快的事,他都能极其敏锐地感知到,然后把这件事放大。
他不能被控制。
无法被蛊惑。
连别人施恩于他都无法忍受。
凡是可能触碰到他底线的行为都会受到他毫不留情的攻击,哪怕是亦无殊也不例外。
他看过最险恶的人心,历经过最深的地狱,他能分清别人是不是在骗他。
神不能控制他,魔同样不能。
抛开一切可能,他就是对莲花格外纵容。
翎卿觉得很神奇。
他纵容过的人很多,凡是在他身边的人,温孤宴舟、奈云容容、展佑丞,都得到过他不同程度的偏爱。
还有亦无殊。
亦无殊和奈云容容他们不同,如果要划条线出来,那就是一个在私一个在公。
正事上,他不愿意让亦无殊插手他要做的事,哪怕只是动动手指,他也不乐意。
如果亦无殊强行插手,他会有很深的、被冒犯的感觉,进而对亦无殊产生不满。
但他会全心全意信任奈云容容这些下属。
随意地纵着他们做事,很少约束他们,对他们提出的建议也会认真思考。
但要是私下里,他不太愿意让奈云容容他们干涉,最好是见都别让他看见,与之相对的,他在不涉及正事的事情上,对亦无殊有着近乎无限的偏袒和溺爱。
亦无殊一些很过分的动作,比方说动辄捏他的脸,在他头上摸来摸去,时不时还试着在他脸上咬一口,把他腿拎起来观察他骨骼涨势……
种种脑子不正常的、奈云容容他们想都没敢想的行径,他都无所谓。
但是对莲花不一样。
在莲花身上,翎卿没感到公和私的这条界线。
而这份偏爱从莲花出现起就有了。
按照翎卿一贯的做法,发现莲花时,就算当时急着处理百里璟,也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暗中寻找解决的办法,或者莲花证明自己的无害。
但他没有。
他还在敌我不分的时刻接受了莲花的馈赠。
以神骨作为赌注。
翎卿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中间的矛盾。
他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怀疑莲花,怀疑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怀疑每一张讨好的笑脸,背后可能的险恶用心,怀疑每一把藏在身后,随时可能捅出来的刀子。
但他的本能却在呐喊,他相信他。
什么人可以让他这么信任、这么包容?
就算踩到他底线,无数次越过,也不会让他敏感的神经生出本能的排斥?
——没有人。
就算有,那个人也只能是他自己。
但这个猜想太惊人了。
他和莲花融合是一场赌博。
不是他和莲花的博弈,是他的认知和他的本能的博弈。
而他的本能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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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忽然搭上一双手臂,修长玉白,缠着他的脖颈,冰凉的长发和脸贴过来,和他脸贴着脸。
有人从身后拥抱过来,像是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触碰,又像是终于拿回了自己心爱的东西,连呼吸都透出了欢欣。
翎卿这才发现周围变了,不再是海面之上,而是一处漆黑的洞穴。
这里是万魔渊。
在万年前,这里叫九幽,是魔诞生的地方。
非玙被远远甩开,不见了踪影。
翎卿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莲花。
其实,莲花本人不就是最大的破绽吗?
抛开一切怀疑——莲花没有蛊惑他,没有入侵他的思维,没有说谎话来哄骗他,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