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大反应, 无晴无雨亦无意外,属实是被殊待得习惯了,吃惯了精心挑选的细嫩鱼肉的猫, 不会为自己餐盘里多出一块好肉而感到受宠若惊,还没亦无殊把他放下来时让他鬓角泌出的汗多, 小溪潺潺似的,沿着纤细雪白的下颌滴落。
他的头发生得软而密,解散之后就如一匹雪白银缎, 沿着腰股披落, 颈间那片的发全潮热了,活像在夏日里盖着厚被子捂了一宿,发梢都淌着水光。
果真是水里捞出来的,冰雪做的,受不了一点热, 稍微一点,就软得让人握不住。
他撑着亦无殊肩膀, 几次把那片皮肉掐出红痕, 张口欲要呵斥,最后发出的却只剩一声轻哼。
亦无殊指节抵着他的脸,任由他泄愤似的咬, 不厌其烦地把他颊边肩头沾上汗的发丝捋开, 不愿让那生出绯红光晕的明珠被遮了哪怕一丝, 手不得空, 就用目光把玩,非要把明珠握在手里, 让他逃也逃不了。
“好些了吗?”他问。
翎卿颊边都浸着汗, 湿淋淋一块羊脂白玉, 嘴上却不饶人:“你不行。”
亦无殊轻啊了声,微微笑起来,“原来是我太顾着你了,让你不高兴。”
既然这样,那就不顾了。
汹涌海涛把珍珠碾碎,不顾肩上骤然加重的力道,他把人颠倒过来,没有片刻离分,在他雪白漂亮的腰上找到了一对小腰窝。
翎卿准备得太妥当了,偌大一个黄金鸟笼,不仅备了博古架,装了满满几大架子的书册,还备了些有趣的小物。
大抵是准备用在他身上的。
翎卿起不了身,身上还传来凉意,只是一个错眼,他挑选的那条坠着猫眼石的金链子就到了自己脚上,手也被捉起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套上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一个比一个硕大夸张,红的绿的黄的金的……翎卿意识不清,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些是什么东西?
他没准备这些个。
他统共就挑了个链子,想拴在亦无殊脚上,怎么跟打开了百宝箱一样,还源源不断了。
“点石成金,”亦无殊在他耳边轻笑,“你知道的,也不难。”
白发美人被各色宝石淹没了,耳垂边也跟着一凉,亦无殊在他空着的那边耳畔扣了只垂着碎金流苏的耳饰,他自己看不见,只在摇头间能察觉那细细碎碎的金流苏滑过脖颈。
“酒杯有了,现下还缺一坛酒。”亦无殊在握着他手,细细打量那纤细指骨,“你怎么不备着?”
哪来的酒杯?翎卿朦胧中想。
“在这。”亦无殊扶起他后腰,在后腰细微的凹陷处点了点,好心告诉他,“可惜翎卿喝不到。”
翎卿蹙眉,咬紧牙关,“你适可而……”
“那我也不能独享,不能晾着翎卿不是。”亦无殊说,手自空中一探,拎出一坛棕黑的小酒坛,挑开封后熏人醇香飘出来,陈年佳酿,不需要用舌尖品尝就醉了。
他盛满了酒,却不品尝,把酒坛置于一旁,只欣赏着酒液在酒杯中摇晃得波光粼粼的时折射出的碎光。
酒撒了就再满上,贪杯似的,永无停息。
哪有在床上喝酒的,稍有不慎就泼一床酒水,翎卿被酒香溢满了,呼吸间全是佳酿的淳厚香浓,没注意窗外的月亮什么时候掉了下去,又什么时候升起来。
耳边传来呼唤,翎卿薄薄的眼皮一动,从一夜颠倒中醒过来。
光刺得眼皮生疼,他撑着额斜靠在枕边换气。
亦无殊就睡在他手边,身上是干爽的,床褥也都换过了,但翎卿还是想踹他。
他是被人叫醒的,侧耳听了片刻对面的话,轻声回应,“我即刻过去。”
这种时刻本该懒怠得不想动,他阖眼又缓了一刻钟,闻着亦无殊那边传递过来的安宁檀香,起身披衣。
动作间察觉身上异样,低头看了眼,他全身上下少说挂了几公斤各色宝石,翡翠玛瑙就不提了,还有些稀奇的,只在古册中见过,光是十根手指就个个不落空,他现在往那一坐就能开个拍卖会。
“………………”
他忍住了把这堆石头全砸在亦无殊头上的冲动。
亦无殊睁开眼时,身旁已经空了。
余光中瞥到什么,他撑着坐起身,一手挡着光,往笼边看去。
翎卿穿戴整齐,身上被戴上去的珠宝卸了大半,一头白发懒得搭理了似的,只在一侧肩上松松垮垮扎成一束,那只耳环倒还留着,藏在发丝后若隐若现。
见他醒了,翎卿给自己整理袖口的手停下,朝他投来一个微微带笑的目光。
“你要出去吗?”亦无殊打量他周身妥帖的衣衫。
“嗯,司家和卫家那边出了点事,谢景鸿和他们不熟,拿不准,问我要怎么处理,我得过去一趟。”
“那我……”
“你就不用去了。”翎卿后退一步,一手扶着笼门,侧脸时显出十二万分文静美好的模样,说,“师尊,你不是想知道,老魔尊对我做了什么吗?”
亦无殊:“嗯?”
“我现在就打算对你做,他对我做过的事情,”翎卿眉眼弯弯,轻声,“把你关起来。”
“我确实说了,司家寿宴之后,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但我可没说,你知道之后,还有自由。”
之前亦无殊不知道他身份,还在猜测试探。
可如今知道了,又是亲口承认,就算杀了百里璟就会死也不会犹豫,那翎卿怎么可能放他出去?
“虽然你总是不太在意自己的命,但我还是有些关心的,”他往自己小臂上的莲花缠枝纹身上看了一眼,“有人告诉我,就算你杀了百里璟也死不了,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你究竟为什么死不了?不如你就在这里,自己好好想一想,想起来了,来告诉我。”
他顿了顿,“还有百里璟,你就别想了,如今我实力比你强,轮不到你杀。”
“原来昨晚是断头饭啊……”亦无殊感叹。
“你要这么理解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翎卿说,他一手扶着笼子,纯金打造的牢笼衬着他白皙的指,掌心里的银光融入进去,“别试着在我离开之后逃走,你走不了。”
见他动作,亦无殊轻松的神色微敛。
“我知道师尊很厉害,就算我现在比你更强,也不可能远在万里之外还压制着你,所以我把自己的一部分元神留在这里了。”
翎卿收回手,自然垂落在身边。
“你若是强行从这里挣脱出去,就需得先毁了我的元神,若是我那时候在和人交战,师尊,你就是背后捅了我一刀,知道吗?”
“这次叫什么都没用了。”
他还记着在镜宗时,这人不要脸地自称夫君,如今真合了枕,亦无殊倒还真能叫上一叫了,只是不管用罢。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笼门在眼前合拢,笼中那人将将醒来,鬓发松散,衣衫不整,被他独自留在了这里。
翎卿转身,银色大门无声打开,他没入进去,消失在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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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晚一走了之,留下谢景鸿收拾这一摊烂摊子。
司家还好说。
镜宗秦国这几方人还在这镇着,司家家主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况且下方还有周云意亲自邀请来的各方宾客,无端受这一回惊吓,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个个堵在司家,要他们给出一个说法。
周云意可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只是一晚上,就得罪了大半个修仙界,还把自己辛辛苦苦积累了多年的好名声赔了个干净,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家家主真恨不得从没生过她母亲,一宿下去,气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他这边还忙得晕头转向,而另一边,卫家得到了消息,同样不会闲着。
卫屿舟可还在他们家里呢。
周云意打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思,凡是去到那里的,都是送给魔尊的祭品,如此一来,就算被那些人反咬一口、走漏风声也不怕。
她就指着魔尊把这些人全杀了,好成全她不畏艰险,在苍生一片晦暗之时站出来,带领苍生屠魔的好名声。
自然不会把卫屿舟带去,只让他好生待在卫家等消息。
等到司家满门被灭,就是卫屿舟在众人眼前亮相的时刻。
司家出事时,卫屿舟还在房里乘着秋凉,喝茶研墨,等着这股东风送自己上九天。
可就在这时,卫家那位雍容华贵夫人带人闯入他的院子,自顾自坐上主位,轻描淡写,命人将他的东西扔出去。
“卫家留不得你了。”
在卫家等着周云意好消息的卫屿舟哪想得到,自己平步青云的第一步还未开始,就一脚踩空,跌落了下去。
听到周云意死了时,他脑子还是懵的。
“卫家就是这等胆小怕事的人家?”他双拳紧握,“遇到了事,不想着解决,只想着将自己的家人赶出去,平息事端,你们就这么害怕魔尊?”
他一顶高帽子压下去,卫夫人却并未妥协,面不改色拂了拂茶盏。
“若你是遇到了事,我们自然不会如此,可你是品行不端!”
卫家夫人重重把茶放在桌子上。
要说那卫屿舟,本就是外面找回去的,卫家本来不想要这个儿子,她更不可能高兴自己的孩子多一个竞争对手。
是周云意强压着,才让他们捏着鼻子认下。
现如今周云意身死,密宗那边如何还不知道。
司家摆明了是要和她决裂,怎么也不可能再给卫屿舟撑腰。
况且还是送到手上的借口。
卫家可也是派了人去赴宴的,周云意的回忆里有些什么,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那边一结束,立刻就报予了家族知晓。
卫家这下找准了机会,在其他人还未找上门来时,就想要将人扫地出门。
这边还没办妥,另一边,管家已经派人大张旗鼓对外公告,声称和他断绝了关系。
卫夫人目光灼灼,“我问你,你是否杀害过镜宗弟子?”
卫屿舟千番狡辩的话全被这一句塞回了肚子,脑子阵阵回响,不知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这件事就连百里璟都未必知道。
当初谢斯南怕有人幸存坏事,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派暗卫去镜宗山外劫杀张旭之。
在镜宗眼里,张旭之便是死在了谢斯南的人手里,就连时间也能对应得上。
嫁祸得天衣无缝。
要说可能泄露,那就只有周云意。
可周云意死了就死了,但她那么爱惜名声的一个人,就是死也不可能承认罪行,究竟怎么回事?
他后悔极了,不该看出周云意这女人喜欢好名声,喜欢到了疯魔的地步,故意投其所好,把这件事告知她,获取她的信任,顺便借她的手来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