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一刀劈碎了秦国皇室的傲慢。
虽说双方都有着合作的诚意, 但既然是双方共同谋事,就总有着主次高低,即便不是一方支配另一方, 也都希望自己在合作中占据主动地位。
老魔尊给他的任务就是如此。
要合作,但也要占据上风, 而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
西陵慕风本是这场宴会的绝对中心,除了妄自尊大的囚陵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眼色行事, 可现在主次颠倒, 无论是秦国的权贵还是宾客,视线都落在翎卿身上。
他被翎卿打败了,气势上的失败,且无法翻身,颜面扫地。
“啪啪啪!”
一室死寂中, 西陵慕风猛的站起身,大力鼓掌, 狂热爬上他的眼睛。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都被人压制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兴奋?
西陵慕风谁也没管,大步跨过桌子, 迈过这一地狼藉, 走到翎卿一步之遥的地方, 手按在胸口, 郑重行礼:“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西陵慕风, 之前太失礼了。”
翎卿默默地看着他, 不回应也没有动作。
这种事他遇到过太多了, 西陵慕风看他的眼神太过熟悉,他并不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西陵慕风和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也不恰当,还是有区别,猴子不会拿这么恶心的眼神看他。
可以说,从初见起,西陵慕风就成功在翎卿心中留下了目中无人的印象,现在还有再添一个脑子不正常。
至于囚陵王,一个傻得自己冒出头椽子,他更没放在心上。
西陵慕风又激动地说了些什么。
翎卿的反应有些迟钝,看着自己脚边那块地出神,不动的时候安静得仿佛一尊漂亮雪人,好像刚才那个拎起瓶子就砸在别人脸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西陵慕风自言自语了半天,没得到半点回应,意犹未尽之时,看到地上躺着的囚陵王,激动神色一收,厌恶道:“贵宾也是你能动手的吗?真是不知分寸。”
“您的客人伤了王爷,还请太子给我们一个解释。”
囚陵王的侍卫后知后觉护住囚陵王,愤怒地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只是没敢当众拔出来。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算是大不敬了。
囚陵王狂妄自大,别说太子,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不可一世久了,手下的人也沾染了习气。
西陵慕风气得直发笑。
这笑容一放即收,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孤向父皇请旨,出兵囚陵如何?”
一句威胁,掷地有声。
囚陵王的侍卫嘴唇直哆嗦,“太子慎……”
西陵慕风:“你还知道孤是太子?”
他只是个太子,这是手握重兵的囚陵王敢于挑衅他的原因。
可不要忘了,他的身后站着谁?
囚陵王得罪了魔域,他父皇一定很乐意献祭了这人,换取双方合作稳固,一箭双雕。
他脑子里全是翎卿拔刀时的样子,热得不正常,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说,后来这段事传出去,就变成了他为美人冲冠一怒,成了一段风流韵事。
只是罕有人知,这段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翎卿。
后来西陵慕风问翎卿,“你不是不想被魔尊控制才跑出去的吗?怎么又愿意替他来秦国了,这么听话?”
“分任务,你不值得我违抗他。”
西陵慕风可不知道什么叫挫折,信心满满,“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觉得我值得的。”
那时翎卿对这人已经改观了不少,知道他和魔尊不属同一流,生平难得挤出点好心,“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你这样直白地表达爱慕,会被我利用到死。”
“我讨厌有人喜欢我,每次都没好事。”
-
陈最之听完了,习惯性摸下巴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西陵慕风不服,“你知道?”
“你说出,‘只要你一句话,就算是楚国,我也替你平了’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陈最之怜悯道,“我敢打赌,翎卿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定很想把你有多远踹多远。”
西陵慕风想反驳,又找不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得罪了他?”西陵慕风梗着脖子,想听听他的倒霉事,让自己也舒坦一下。
“我吗?我可没做过这蠢事。”陈最之说。
他是曾经想过要拿翎卿垫脚,但那不算什么。
他是江湖老油条了,生死全在一把剑和一双眼上,可不是这长在皇宫里,却天天被人奉承,头脑如此简单的临风太子。
看人还算准,知道这点事不足以得罪翎卿。
先不提翎卿当时已经报复了回来,就算没有,这件事在他心中也排不上号,这些年翎卿都没想过要报复……好吧,不止报复,可能就没想过他这个人。
“那你……”
“我就是来晚了。”陈最之望着天空中南迁的大雁,笑了一声,不知情绪地说,“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西陵慕风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对陈最之的想法没多大兴趣,收拾了下自己的思绪,直切重点:“你要去找亦无殊?”
“不,”陈最之站起身,立在房檐上,一步走出,已经去到几十丈开外,只有声音稳稳传到西陵慕风耳朵内,“你自己去吧,我不想看见他,不仅是他,翎卿我也不想看见。”
西陵慕风:“……那你来这里堵我做什么?”
“不知道。”
陈最之不大讲究地摆摆手,算是告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阙城上方。
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天在做什么。
他威胁翎卿要去找亦无殊,可就算找到亦无殊又如何呢?
他要跟对方说什么?
说翎卿真的很在乎你,你死了他还不愿意放弃你,宁可带着你的尸体,每晚挨着你睡觉,也不愿意远离你。
呸,恶心谁呢?
这些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讨厌亦无殊。
就像一个姗姗来迟的倒霉蛋,游荡了数百载,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宝山,打开一看,里面的宝物早已被人据为己有。
他无计可施,无能狂怒,只能跳着脚嫉妒着提前找到宝藏那个幸运儿。
他曾经出卖过翎卿,掀开那张精美的棺盖的时候并无怜悯,也无犹豫。
他要活下去,不需要理由,只是活下去。
他是个独行剑客,拥有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剑,没有人为他负责,就算死了也无人记挂。
所以,任何的人的命都不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是,翎卿很漂亮,不在皮相,随便一个侧影就漂亮得让人下不去手。
甚至……
想把他夺过来,让他属于自己。
陈最之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不真实。
多可怕的想法,他在嫉妒一个死人,因为那个死人拥有了翎卿的爱。
经常有人说他活的通透,但他宁可自己活的糊涂一些,这样的话,他不会在看到翎卿眼睛的时候就明白,翎卿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所以他卖了翎卿。
他想,我为什么要救你呢?你又不是我的,你心仪的不是我,而是你旁边睡着的死人,他死了,但你还爱他,你注视着他眼睛无时无刻都在说着爱,永远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爱我。
你该让他保护你。
可他死了,你要怎么办呢……夏长嬴?
——你是他的翎卿,可我不认识翎卿,我只认识夏长嬴。
他想,再等等吧。
再等一百年,年轻人的爱都是说着玩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地久天长。
过个一百年,再浓烈的爱都该消失了,到那时候,他就去找翎卿。
他不想见一个还喜欢着亦无殊的翎卿。
而现在,连等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
既然等不到夏长嬴,那就连翎卿也不见了。
“不知道?有病吧!”西陵慕风直呼晦气,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般。
下属却在这时来报,“太子殿下,囚陵王入了楚国皇宫……”
“又是他?”西陵慕风不甘地看了眼翎卿离开的方向,一甩大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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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翎卿赤足坐在城外山溪边的青石上,小腿浸入水中,缓解燥热。
莲花伏在他膝盖上,半身浸在水里,两人长发落入水中,被一条白蛇叼着四处游动,水底下还睡着懒洋洋的黑蛟。
他那两头狼卧在他身后给他当靠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爪子。
风一吹,白毛如雪。
奈云容容打量着面前宛如双生子的一人一花,欲言又止。
这又是哪来的?还有这里,是不是有点太热闹了?
莲花朝她腼腆害羞地笑了下,又把头埋回了翎卿的膝盖。
翎卿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我还在想,楚国天塌这么久,能想出个什么办法,没想到他们还没动作,有人上赶着献策去了。”
奈云容容从莲花身上收回视线,也克制着自己不往翎卿脚踝上的吻痕和链子上看。
“需要派人去打听吗?”
她本想说她亲自去,但想想又觉得,这么郑重其事,未免太给这些人脸了。
“不用特地派人,有更好的人选。”翎卿耐心地给莲花梳头发。
梳子划过顺滑如流水的黑发,他的内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谁?”奈云容容问。
“自然是,”翎卿一梳梳到尾,“‘沐青长老’。”
第一时间跃入奈云容容脑海的念头是殿下开玩笑呢?
但她亲自给沐青长老做的伪装,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世界上如今有两位沐青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