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翎卿敛了睫羽, 不再理会法凌仙尊,朝前抬了抬下巴。
马车无需驾驶,机杼齿轮自动咬合, 朝天空中奔驰而去。
在他身后,无数魔修眼中的兴奋被贪婪取代, 紧跟而上。
不过也有一些站在原地没动的,他们听出魔尊的话外音,知晓里面危险, 又心知肚明这里面必然有一战,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很可能被这些大能的战斗随手碾死,故而在入口前踟躇不前,不敢贸然入内。
法凌仙尊却不管,这一回丢了脸太狠, 他必须要讨回来。
他拂开身旁人搀扶的手,拿出一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 不等伤口愈合, 就御剑飞了进去。
悬在半空的入口边缘不易察觉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吃到了什么极为美味的珍馐美馔,打了个饱嗝。
这一刻, 楚国皇陵好似成了一个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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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暗, 阴冷的风沿着脖子灌入衣衫中, 翎卿让马车停下, 打量这方小天地。
一望无际的荒原,起伏的黑色山丘, 旷野之上只稀稀拉拉长着几棵野草, 干枯脱水, 风一吹就被碾成粉末。
地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遍地发黄的骨头散了架,七零八落堆在一起,有用剑砍断的,也有用鬼修的灵力腐蚀掉的,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焦臭味。
看来百里璟和温孤宴舟在这里就遇到了麻烦。
翎卿往回看,没有其他人过来。
是每个人都会被传送到不同的空间?还是因为……他和百里璟身上的不同,让他们进入了其他人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翎卿回忆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母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只是一对普通人,按照修仙界这些人的说法,龙生龙凤生凤,他们本不该生下一个身有神骨的孩子。
直到后来他查南荣掌门的身世纠葛时,意外牵连出百里皇室曾经的烂账。
系统曾经告诉他,百里璟身上有万人迷光环,会让旁人无条件信任他,喜爱他,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他的父母就是为此送命。
但现在看来不止如此,百里璟和他们一家同出一脉,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农家劳作时,阡陌接壤,一个山头不止一人,百里璟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了他的父母。
而他的父母也接纳了他。
是因为百里璟幼时某个侧面像极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吗?
翎卿无数次复盘过这件事。
百里璟未必是有心谋划,否则百里璟不可能放任他活着,无论是冲着他父母来,还是冲着翎卿本人而来,都必然会把他和父母一同斩草除根。
这只是一个巧合,恶毒至极的巧合。
毒藤之上结出毒果,让他父母在逃离百里皇室数百年之后,再被拖回了当年的漩涡之中。
唯一不巧的是,让他活了下来。
翎卿捂着半只眼睛,低低笑了一声。
系统还在怀疑剧本的真伪,但他却已经能够确定,那绝对是假的。
百里璟身上就没有真善美这些东西存在。
傻白甜更别提,他绝对不傻。
亦无殊把他们定义为侵略者,掠夺者,这样一个人,走过之处,就如蝗虫飞过,寸草不生。百里璟害过的人何止他一个啊,光是那条灵舟上的人,就助纣为虐了上百年,百年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翎卿也只是其中一个。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百里璟的结局不可能是世人敬仰,除非他能把自己的罪行彻底捂死,瞒上一辈子,但这何其艰难。
说回他父母。
他把父母葬在镜宗,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南荣掌门一定会护住他们。他询问南荣掌门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拒绝,他们本就是一脉同源。
他身上有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虽然平日里无用,但在这里,就犹如萤火之于森林,轻易就能被辨认出。
翎卿自马车侧边的旋梯下了车,打量这血迹片刻,五指张开,覆在遍布碎石的地面上。
灵力自掌心汹涌而出,穿透了干燥的沙土、地底的岩石层、传抵地底。
这片埋葬了楚国无数帝王的土地。
历经千年鲜血浇灌,数不清有多少血肉腐烂零落入泥,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沙石中隐约可见早已干结的血迹,滴落在黑色泥土和灰色碎石上,蔓延向远方。
——两个远方。
血迹蔓延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来百里璟几次濒死,不完全是温孤宴舟无能,这两人是在这里分路了吗?
长风自旷野尽头吹来,穿过无数白骨缝隙,似百鬼恸哭,到了翎卿眼前,如凉水浸面。
他闭上眼睛。
他到要看看,这里埋藏着什么秘密。
砰砰、砰砰砰……
有力的心跳自地底传来,脚下的地面都有了微妙的震感,仿佛他站在巨人的胸口上,手心被心跳震得一阵酥麻。
翎卿五指更深地陷入泥中。
地底倏然睁开一只眼睛,巨大的血红色瞳孔冰冷无声,连颤动都无,像是一只死人的眼睛。
翎卿头脑微微空白了一瞬,从那只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白发垂地,斗篷下露出半边下颌。
整个地面仿佛成了镜子,他单膝跪在镜子一端,按着镜子冰冷光滑的表面,被另一端早已死去的眼睛注视。
这异象只存在了短暂片刻,镜子消失,手下的东西又变回了干燥的砂石土壤。
翎卿浑身一震,睫羽倏然掀起。
他……被这底下的东西排斥了?
不,翎卿缓缓攥紧手指,是他在排斥这片土地。
地底究竟沉睡着什么东西?
翎卿进来时就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也不禁有些难言的烦闷。
他收手起身,拂掉身上的泥土,擦手的过程中释然了。
管他是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不过,翎卿看向其中一个方向,在此之前,他得去处理掉一点私事。
不同人的血味道不同,何况还是死人和活人那么大的区别,温孤宴舟流出的血早已不算血,而是死气,太过容易分辨。
他伸出手。
空气泛起细微涟漪,明明肉眼看上去空无一物,但手摸上去,却能摸到一层清晰的结界。
不知是楚国哪位先祖化出的洞府。
这里可不是真荒野,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遍地裂缝,要是没看路,直接从这里走过去,恐怕会不知不觉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还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翎卿对自己这一世的先祖可没什么敬畏心,直接便走了进去,只是短短一步,走出来时,眼前的荒原消失,变为了一座腐朽巍峨的宫殿。
天幕是墨蓝色,血月投下稀薄的光,宫殿修建在半山上,只有小半建筑露出地面,剩下的部分深深埋入地下。
通往地底的阶梯前,矗立着一尊被风雨腐蚀得斑驳模糊的石像。
石像底座上,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放松靠坐在那里,手边搁着剑。
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