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寝殿中, 亦无殊坐在床边,端详着膝盖上睡得酣畅的婴孩。
“孩子这种东西……可不可以水洗呢?”
孩子蜷缩在他臂弯间,身上还有些从花苞里带出来的粘液和湿痕, 即使没有经验,亦无殊也能看得出, 急需将这些污垢清理干净,不然回头病了就更麻烦了。
他原本打算用法术,又考虑到这孩子还这么小, 刚化形不到一个时辰, 在他身上用法术也不知道会不会不恰当。
放在平时,这点指甲盖大的问题,他不用过脑都能得出结论,知道这肯定是不妨碍的。
可现在,光是琢磨, 他就琢磨了一路。
听说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很喜欢水来着,会让他们以为自己仍然在母亲的身体之中……
恰好这还是个男孩, 不需要避嫌。
说干就干。
他把孩子带到寝殿后方的浴池边, 找了个木盆,装满水,试过水温, 打算往下放的时候, 又生出了新的顾虑。
“不会一放下去又变成花了吧……”
这就是他从水里捞出来的, 又放回去的话, 现原形怎么办?
“变成花的话,需要施肥吗?”
“莲花比较喜欢温还是凉来着……不同品种的喜好好像不一样啊, 不对, 雪莲花和莲花好像就不是一个种的, 那个池子那么冷,应该是归在雪莲花那边,喜寒的吧……”
亦无殊把几个念头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决定:
“赌一把。”
他跟捧着个易碎的玉石瓷瓶一样,慎而又慎,缓了又缓,热气都把空气熏热了,臂弯里的孩子后背才沾着水,慢慢放进水里。
没变花,省了一个大麻烦,不用去探究这是喜温花还是喜寒花了。
亦无殊找了块最柔软的帕子,一手扶着孩子的头,小心把他身上的脏污擦去。
这活计对他而言不难,算得上是他做过的事中最简单的那一类,不需要动脑子,只用重复擦洗就好,亦无殊如飘在云端,感觉劳累一天的疲倦都远去了。
尤其是孩子的小腿有些肉,鼓囊囊的,弹性十足,捏下去又弹起来。
还、挺能放松的?
不知不觉,他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将孩子从水中捧起来,放在膝盖上换水时,亦无殊郑重承诺:“我决定了,我要天天给你洗澡,让你做个干净的小宝宝。”
回应他的是迎面一脚。
啪!孩子的小脚踹在了他脸上。
亦无殊从找到事做的愉悦里抽离出来,眼睛往下看,望着那只小脚沉思许久。
哦,他把人家给洗醒了。
是他的不对,就想着给孩子洗澡挺简单了,忘了时间。
他把脸上的小脚拿下去。
“抱歉抱歉。”
孩子无声盯着他。
“不慎打扰,之前并非有意闯入,嗯……能听懂我的话吗?”亦无殊拿出自己最具亲和力的笑容,咳了声,温和道,“我叫……”
孩子又踹了他一脚。
“……亦无殊,”亦无殊再一次把他的脚丫子拿下去,“不要踹人啊,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故意把你从水里拔起来的,只是不小心……”
话没说完,迎面又是一脚,顺便在他脸上碾了碾。
这就太刻意了。
明显到不吝啬于掩饰的恶意。
“…………”亦无殊把他举起来,伸直了手臂,微微笑起来,“你踹啊,我看你这小短腿怎么踹。”
孩子挣扎着踹了他两下,可惜他那点腿还真踹不到亦无殊的脸,踹他胳膊又没用,踹不动不说,还把自己的脚硌得生疼,于是不动了,小脸冷冷地盯着他看。
他粘在脸上的头发被清水冲到了身后,整张小脸都露出来。
幼嫩的皮肤雪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小嘴殷红,两颊还带着孩子特有的软肉,五官却如鬼魅般昳丽,尤其是那双眸子,太诡异了,阴森邪恶得找不出一丝人类的感情,看亦无殊的眼神就像是狩猎的野兽在看一块生肉。
凭良心说,这孩子长相漂亮得可怕……丢出去能吓得人落荒而逃的那种可怕。
尤其是这样不出声,只是阴冷地望着别人的模样。
大概会一边逃跑一边大喊:“有鬼啊!”
亦无殊把他的头发又糊回了脸上。
很好,又能维持慈和了。
他不管孩子怎么踢腿挣扎,匆匆把人洗刷干净,包在大毛巾里带回了床边。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
亦无殊把他包成粽子,确认手脚都包严实了,才心平气和地问。
孩子也不拿看食物的眼神看他了,又蹬又踹,想要把身上的累赘扯开,发现弄不开后,气得咬牙切齿,看亦无殊的眼神更森冷了。
摆明了是不准备配合他。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这孩子至少三次想杀了他。
见他的第一眼,被他举远了之后,以及现在。
一次是本能,两次是气愤。
无法沟通,也听不进去话,这并非是同伴那么简单,而是个烫手山芋。
亦无殊心中的喜悦冷却下来。
“可真是让人为难啊。”亦无殊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心思重重,“算了,睡醒再说。”
“难题就留给明天去想好了。”
亦无殊换下一身脏衣服,捏了个诀把自己清理干净,把孩子搁在里面,一边给它加固封印一边嘴里念叨着:
“这床你能睡吗?不能的话明天再给你做小床,你先将就一下,我今天累了不想折腾,咱们约法三章,我睡着了不准杀我,要做什么我等我醒了再说……”
他捡了块玉,捏了个矮矮的小枕头,铺上软垫,垫在裹成包袱卷的孩子脑袋下。
孩子气鼓鼓挣扎,还试图用神力腐蚀裹着自己的被子,可扑腾半天,除了把自己从枕头上弄下去,什么也做不到,这被子也被亦无殊施加了阵法,他破不开。最后只能气恼地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亦无殊。
亦无殊侧躺着,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情复杂。
这孩子和街上想抢劫他的那个孩子不同,那个还能交给神使教养,而他手中这个显然不可能。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和他是同一类,身体里蕴含着多少力量。
就算现在还小,可他总会长大,若是交给别人抚养,那十有八九是在害别人。
只有他能制止这孩子。
烫手山芋看来是要砸在手里了,亦无殊翻身躺平,骨节分明的手指搁在眼睛上遮着光,虽是多了些许麻烦,好吧,是很多麻烦,却也不觉得太过为难。
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呢?
没有。
是吧?
一个孩子而已。
翌日,亦无殊起了个大早,把脏衣服放进竹篓交给殿里忙活的山精,便带着孩子出门了。
孩子嗜睡,这个点太早,还没睡够,被他抱起来也只是动了动,把小脸藏在他怀里躲着光,没有醒来的迹象。
睡着好啊。
看不见那双眼睛时,这就只是个除了长相漂亮之外,没什么特殊的普通孩子,连里面赤/裸直白的杀意也能一并忘却。
亦无殊又能溺爱了。
就是他带着孩子走上大街的身影惊呆了一众人。
“那是……大人????”
“他手里的孩子哪来的?”
“孩子,什么孩子?”
“大人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摆宴也没叫我?”
“……”
消息风一样卷到其他神使耳边时,傅鹤正手忙脚乱扎头发,又去正腰带,踩着点去上值。
昔日的年轻神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毛毛躁躁,没有一点稳重,叫一帮同僚很是看了一通笑话。
傅鹤刚进门听了这个新鲜出炉的传闻,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着急忙慌扶着门框,差点喊破了音:
“你说谁的孩子?”
来报信的人也是一头热汗,倒不是跑快了累的,纯是激动,“大人!就在刚才,我亲眼看到他抱着个孩子出去了!”
傅鹤嘴张成了个圆圈,“我……”
他是这里的神使中、唯一一个跟亦无殊聊过这事的人。
昔日随口笑谈成真,别提多惊讶了。
大人还真弄了个孩子出来啊?
不是,怎么弄出来的?
沈眠以从他身边走过,俊秀眉眼淡淡,“一大清早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都是多大的人了,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其他人纷纷收了笑,肃容向他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