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果真是吃了脏东西啊”

反派不想从良 终欢 16425 字 2个月前

脚步声在接近。

沈眠以那颗浸在泥地里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刹那被按进了冰水中, 寒意从天灵盖钻入,他打了个寒战,从噩梦抽身般惊惶。

要不是长久身居高位养出的镇定, 他都该大口喘息着瘫软在地了。

但饶是如此,心脏仍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跳动, 脸色微微发白。

他知道自己该转身行礼,一如往常一般。

但他动不了,他被牢牢按在了地上, 脚和地面黏为了一体, 脊骨中不断有颤栗爬过。

极大的惧怕袭来,牢牢攫取了他的心脏。

这很不合理。

毕竟他还什么都没做,亦无殊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他完全没必要怕成这样。

但他就是惊惧。

畏怯得想要找个缝钻进去,消失在亦无殊的眼前。

就好像刚才, 他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戾气和杀意一样。

在这间屋子里,他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只小手抓了出来, 不断放大再放大, 直到心脏无法负荷,窒息在这恐惧之中。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亦无殊选拔神使时没什么特殊的要求,不拘出身、不限性别、更不挑性格, 好像只要合了他的眼缘, 就能一步登天。

神使中, 有傅鹤、江映秋这样开朗的、跟谁都打成一片的, 沈眠以这样一板一眼、做事待人极为严苛的,也有月绫这样温柔如水的, 甚至阿夔那样面无表情话也不多, 但一张嘴就噎死人的。

五花八门, 好像什么人都有。

但其实不是的。

亦无殊选人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他们的心。

一颗正直、勇敢、无畏的心。

他赋予他们力量、权力、长生,并不是为了让他们高高在上地凌驾于众生,而是将这片才将将安宁的土地守护好。

只可惜,正直容易,保持正直却难。

等闲变却故人心,从一个普通人,在一夕之间,就变为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念之间便能决定一城人生死,这样的膨胀下,极少有人能维持本心。

在难以想象的金钱和权力之下,人可以轻而易举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不管时光荏苒,这些神使在时光的侵蚀下变成什么样,在最初,他们都是符合这个标准的。

一旦不再符合……

沈眠以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

那就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走。

只消让亦无殊发现,立刻就会被剥夺身份赶出去。

就如当初沈眠以的那个徒弟,上次是他第一次疏忽大意,亦无殊只口头批评了两句,再有下次,连象征性的惩罚都不会有,直接便会被剥夺一切,不管他是疏忽还是无能,连狡辩的余地都不会给。

谁也不知道亦无殊是怎么看出这些人变化,好像只要让那双常年带笑的眼睛一扫,一切魑魅心思都无处遁形。

这些年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神使离开,或找到了新的想做的事、主动请辞,或厌倦了长久不变的生命、选择投身死亡,或意志不坚,被亦无殊剔除,前两者太少,而后者……沈眠以见过太多,不得不怕。

怎么办?

短短几步路,他用尽力气,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无论如何,及时面对混沌、被重伤到濒临死亡仍冷静清晰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内彻底僵住,完全无法驱使。

挥之不去的阴影从房梁上垂下,大笑着笼罩他,杀意和恐惧交织,让他足底发冷,掌心内冷汗粘糊成一团。

到了这一步,他的眼睛仍旧没法从那个孩子身上移开。

说不清楚谁在搞鬼那就真是傻子了。

他明明只是厌恶傅鹤整天不务正业嬉皮笑脸,腻烦新来的神使一无所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教,什么都要问,稍微拐个弯就听不懂人话了,又要来沈师兄沈师兄地烦他……就算浪废了时间去教,也大多是一群草包废物,不是干不好活就是心术渐渐不正……

可就算心中偶尔闪过一丝念头,也远没到要付诸实践的地步。

他也知道这些想法应该避着旁人,尤其不能让亦无殊看出来,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

在旁人眼里,他只是性格偏冷、再兼之不近人情。

他常听人聚在一起说笑,调侃他还好被选中当了神使,没去凡间掌管刑罚,不然一定是严刑峻法的坚定拥护者,落他手里都得脱层皮。

他那弟子不就是吗,当年那一顿鞭刑,将人打得当场昏了过去,进气少出气多,在床上躺了一年多都没缓过来。

亦无殊知道他秉性,只是不会过多置喙。

毕竟,他所作所为,都是有理可循,而非纯粹发泄戾气,至于平日里……看不惯同僚懒散又不是犯了天条。

亦无殊不对还未犯错的人预设罪名。

他只会在他崩溃之前,将他打落下去,让他无法害人。

只要他控制住自己,他就还是沈使者,高高在上的初代神使。

沈眠以也在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维持正常,不敢让自己失控,因为一旦失控,就会被亦无殊毫不留情地驱逐。

他听到了一声笑声。

鬼魅般清脆,响在耳边,仿佛有人抓了一大把银铃,在他脑子里同时炸响。

腰间受到重击,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是亦无殊。

亦无殊挥袖间带起的疾风将他带得偏倒在一方,厚重地毯摔上去也不疼,掌心按着地面时,那片压迫得他大脑停滞的阴影在刹那间消失,他恢复了神志。

笑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嗤嗤腐蚀声。

沈眠以木偶一样转过头,朝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看去。

那里插着一只神力凝成的箭,通体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泛着蓝色剧毒光芒的箭簇没入地下三寸,附近的地毯眨眼间就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从位置上来看,如果亦无殊没把他挥开,这支箭就是插在他心口上。

他惊魂未定,朝床边看去。

翎卿一击不得手,又见亦无殊返回,知道没有机会了,便翻了个身,不再看他,嘴里发出不满的“嘁”声。

“又调皮是吧?还撕被子,你今晚晾着睡吧。”

亦无殊从他身边走过,将手中盛着灵果的琉璃盏放在床边,捡了块帕子擦手,顺便把被子从孩子手下拉出来,望着上面的大窟窿挑眉。

习以为常似的,见着这样的场景,却连发怒的迹象都寻不着,熟稔地把手覆在被子上。

孩子睁着大眼睛看他,撇撇嘴,明晃晃的不屑。

他才不信亦无殊能让他凉一晚上。

“在想什么,晾着你你就给我生个半个月才好的病来折磨我是吧?”亦无殊把被子给他盖回去,用被子封印他。

刺绣精致的云被上,被翎卿撕出来的窟窿已经消失不见。

神力凝丝。

能移山填海的力量,在这间小小的寝殿之中,竟然被用在这等小事上。

沈眠以本该感到不满,可他再也不敢小看那个孩子。

孩子的最后一击在某种意义上救了他,和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掩盖了他的异样,他终于不用再强行压抑,可以稍稍放松,任凭自己心如擂鼓。

沈眠以不敢想自己刚才都想了些什么。

他竟然想把这个孩子偷走。

他怎么敢的?

估计前脚刚出这里,后脚就会被杀掉吧?

这样压倒性的力量,杀他甚至不比呼吸要难。

沈眠以总觉得对方在方才短暂的照面中看穿了自己的自大,脸上一阵火烧。

他哪里来的自信看不起对方?

“怎么来了?”亦无殊把孩子抱起来,给他擦干净手,塞了个灵果,让他自己抱着啃,才终于得闲,看了眼地上魂不附体的下属。

沈眠以爬起身,整了整衣袖,确保自己没有失仪,才如实汇报:

“您曾有一枚玉佩遗落在了青道洲,您让我去寻,但青道洲已经沉入水中多年,我花费了些时日才寻到踪迹,特此给您送来。”

他不敢靠近,只将玉佩放在掌心中,玉佩便自己飞向了床边。

“费心了。”

亦无殊打量着这枚沾染了不少海中泥沙的玉佩。

这本是一件小事,就算在他身边多年,沾染了些灵性,可也就是一块玉佩而已,掉了就掉了。

奈何他近日感知玉佩落入不轨之徒手中,发现玉佩不凡之后,便拿着四处行凶,那就不得不收回来了。

沈眠以也是一如既往地能干,一月的差事,他十几日就办成回来。

外面天都快黑了,他还来复命。

桩桩件件,真算是神使中最勤勤勉勉的一位了。

“还有一事,”沈眠以稳定下心神,“我在探寻玉佩时,见青道洲沉入了一片海底深渊之中,下方极深处有一道裂缝,不知通往何处,我靠近时,竟然从中感知到了一丝混沌的气息,只是没能深入探查。”

亦无殊若有所思,“这样吗?”

混沌之灾早已消失在时光中,现如今极少再现,在新一批的神使中都鲜有人知,只有这些老神使,自来就是从混沌战场上下来,对这东西可太熟悉了,一丝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确定。

“你不用管,回头我亲自去看看。”

“是,那我就先……”沈眠以紧握的手松开,躬身行礼,打算离开。

“你前段时日从南方回来?”亦无殊忽然问。

那是沈眠以办的另一桩差事,不是亦无殊下达,而是另一位神使在办事时,不慎之下捅出的篓子,沈眠以去帮着收拾。

沈眠以动作一顿,“是,大人有何指示吗?”

“是南方出什么事了吗?”

“并未,大人何出此言?”

亦无殊拿过碟子接翎卿手中的果核,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你似乎有些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