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0 “我是你养的花吗?”

反派不想从良 终欢 13438 字 2个月前

虽然心中早就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知道自己在翎卿心中什么都算不上……连非玙的地位都及不上。

但让他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亦无殊还是从喉咙间察觉出一股难言的苦涩。

但随即他无声一咽,生生把这股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了下去, 连紧盯着他的翎卿都没发觉出他在那刹那间的悲伤。

他稳稳抬着手,依旧维持着半扶半捏着翎卿后颈的姿势, 只是不再紧绷着把他往外拉,更和缓地轻轻按压着,想要借此舒缓他的情绪, 说:“不是这样的。”

翎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意思是你继续编。

“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吗?”亦无殊迎着他寒气萦绕的眸子,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是我该去做的事。”

他也不算是说谎, 倘若没有翎卿,那这个问题连思考和犹豫都不用。

因为没有第二个选择, 只有他能做。

但或许就是世界为了保存他, 不想失去他这么个“保护神”,让世界在面临无可抵御的危难时无神可依,以至于众生陷入苦难之中, 求助无门, 才将“毫无作用”甚至起到反作用的翎卿送到他手边, 让他拿翎卿去补天, 以此来留下一个“有用”的他。

冰冷而直接的算计。

没有偏爱也没有感情,他和翎卿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只是纯粹以利益出发做出的考量。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

翎卿不死不灭, 而他和翎卿不一样, 他生于混沌,而混沌已经被他亲手泯灭,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复苏的可能。

最好的下场,大概就是转生为人,被抹去所有记忆,和世间无数生灵一样,用几百几千年的时间,从头走一遍修行路。

他死亡的代价太大,大到这个世界付不起。

但是这其实是最公平的。

所有人都在一条起跑线上,他不再是生而便高高在上、自云端俯瞰众生的神,只是一个普通人,能不能重回神座全凭自己。

他心甘情愿,并无怨言。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他说。

亦无殊曾忧虑于自己有朝一日会生出变化,因为种种原因,变得面目全非,人心善变,他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一如往昔,希望以最理性的态度来度过这一生。

临到了,他果然不负自己的揣测变了。

但一切还有选择余地。

他只是不想牺牲翎卿罢了,他已经牺牲了翎卿一万年,这点私心都不能有吗?

“放心不下我?”翎卿意义不明地重复。

这话简直好笑,亦无殊有什么好放心不下,除了亦无殊留的那些规则和天谴,世间没有能威胁他的生物。

亦无殊知道他不信,见翎卿眼中讥讽之色愈浓,低声道:“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没人可以伤害你,但你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啊,我怎么能不怕你闯祸?”

“哦,还真担忧我?”翎卿笑了,“那你还敢就这样去死?”

亦无殊说:“所以我特地把规则改了,以后你再胡来,就要被炸成糊家雀了,知道吗?你杀不了任何人,在你杀人之前天谴就会阻拦你……我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翎卿扶着他的肩,神态里糅杂着好奇,“我有时候真的好奇,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几岁?”

“不好说,你这长得……”

“才让你成天把我当小孩子……不,小傻子糊弄?”翎卿轻嘲道。

“…………”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这种自己,别人,还有苍生,三选一的问题之下,首先要把自己摘出去,再在剩下的两个里面选择吧?就像凡间的那些皇帝,成天拿这个公主和亲,那个皇子为质,却从来没想过把自己嫁出去送出去。出了点天灾人祸,民怨沸腾,就再把妃子大臣推出去,说妖妃祸国奸臣当道……反正别人说随便死的,自己是一根头发都不能少的,你怎么不按照常理来呢?”

这种注定要牺牲一方的问题,凡是让三选一中的某一个人掌握了选择权,那这个问题就不叫三选一了,而叫一个人做选择题,剩下的两个就是选项。

这才是人性。

而且这一点在世界和他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世界想牺牲他,他想牺牲世界,彼此双向奔赴,各凭本事,谁也别怨着谁。

偏偏出了亦无殊这个异数。

在双方各持一票的情况下,亦无殊拥有了绝对的优势,压在谁那边谁就得死,但他把手中的票投在了自己头上。

现在好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了一票,无论是谁,总有一个人想让他去死,但剩下的两个又都不愿意。

这实在让翎卿费解。

入侵者再是带着天大的、所谓的金手指,也威胁不到神,更迫害不到神。

他们住在天上,住在云里,和下方的芸芸众生隔着九万里高空,会被影响、乃至被搅和到颠沛流离、民不聊生的,只有下面的人,那些凄厉的惨叫再撕心裂肺也到不了云霄,他们完全可以不听不理。

——不听不理或许都还算好了。

要是让翎卿来处理这件事,那想都不必想,因为这事太好解决了,亦无殊担心的忧虑的那些事在他这里完全不存在。在他的认知中,就没有把全世界杀光解决不了的问题。

大海捞针又如何?

把大海抽空了烤干了,这些只知道钻地缝的老鼠还有躲藏的地方吗?

就是地上人太多才不好找,人少了看他们往哪藏?

天裂了就裂了,天外那只眼睛尽管往里投掷,翎卿就守着那条裂缝看它折腾,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刚好给他解闷了。

有朝一日把他惹烦了,就先把那破眼睛捏死。

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的存在再来偷袭……那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世界四处漏风都不关他的事。

但亦无殊……不可能置若罔闻。

这不是西北干旱半年不降滴雨能比拟的,这是其他位面神灵的入侵,不亚于混沌之灾的“天”灾。

神和苍生,总要献祭一个,去保全另一个。

亦无殊会选“神”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选自己。

——要知道,他都没想着选亦无殊呢!

翎卿的耐心逐渐蒸发。

这凭空横生出来的破事,实在让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了。

“老弱妇孺不上战场……”

翎卿又要冷笑,亦无殊抹了把脸,“你就非要我强行把你团吧团吧,塞进那裂缝里补天是吧?以后想你了我就去那片天坐一坐,还能亲自下厨炒两小菜带壶小酒,跟你叙叙旧?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你不愿意去,也不让我去?”

“——这么舍不得我吗?”

“我是不让你替我去,要是该死的本来就是你,我管你死不死,”翎卿不受他影响,嫌弃地打量他一眼,“还有,你是老人,我可不是小孩,偷换概念没用。”

亦无殊的心脏又中一箭,默默揉了揉胸口,“我也没……多老吧,也就比你大了一万……一倍左右。”

“亦无殊。”翎卿打断他。

亦无殊这会儿听自己名字可生不出半点旖旎了,只有头疼。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翎卿说。

他像是累了,慢慢靠下来,亦无殊怕硌到他,下意识把屈起的腿放平,看着他把脸挨在自己的大腿上,枕着身上的白袍和自己的发。

万年过去,他看着还是极为年轻时的少年模样,身量柔软,这样迷茫时,极容易让人忘记他的身份,以及胸腔下那颗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着杀欲的心。

他看着漫天的冰雪,一望无垠的雪白,冰海尽头衔接着头顶璀璨浩大的银河。

开口时,嗓音里恍惚也带了风雪的气息。

“从前傅鹤跟我说,你对我真的很好了,简直是把我当祖宗一样,就是凡间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公主,也没见过养得这么金贵的,好像我是什么金玉琉璃做的宝贝,别人碰一下就会碎掉,连骂我一句都不行。”

那是仙山沉入海中之后的事了。

傅鹤云游四海,偶尔来看望他们,隔着神岛的结界和他闲聊。

是真的闲聊,傅鹤也是随口感叹,只可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说他跟了你几千年,从来没见你生过那么大的怒气,就连他们曾经闯祸,差点把天捅个窟窿都不曾有过……就因为别人冒犯了我。”

“也从来没有人敢跟你这样放肆,动辄对你大呼小叫,但你从来没生气。”

“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爱人如养花,有多用心,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亦无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傅鹤心大,就算同样认识了翎卿不短的时间,对翎卿的了解却只在皮毛,是以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他却在瞬息间知道了翎卿的想法。

果不其然,翎卿下一句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