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岛紧挨仙山, 仙山之外,则是一座横贯南北的巨大山脉。
短短半月,战火从大海深处蔓延到了海边。
只要穿越微尘山, 就能直逼后方的平原腹地。
从前微尘山是分隔仙山与尘世的分界线,现如今, 成了最后的屏障。
傅鹤做了最快的反应,从世间现存的各国调兵,当世强大的仙门齐聚, 在微尘山下筑起城墙, 想要将战场隔绝在尘世之外。
只可惜,战况对他们非常不利。
这些突然出现在世间的怪物强大、无惧生死,上了战场,就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更可怕的是, 它们无法彻底杀死,无论用再极端的办法, 碎尸万段、火烧、亦或者其他, 都无法将它们杀死,只能化作一滩黑色泥潭,用不了多久, 这些怪物就会从泥潭里重新爬出。
黑色土地不断蔓延, 白骨铸起的陆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战况一再恶化。
沦陷区一天天扩大, 不断有人自愿走入其中,切断视野后, 外面的人甚至不知道那片海域之中是否还有生灵活着。
与此同时, 混沌天灾趁机不断扩散。
这些被规则亲手放出的、只为了逼迫亦无殊留下的旧时代恶鬼, 傅鹤等人封印击退了一部分,却还有更多的散落在大海之上,幽魂一样游荡咆哮。
他们本可以一一处理,无非付出一些代价,大不了拼上这条命。
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前有魔族,后有混沌,别说四个神使,四百个也处理不过来。
鲜血染红了天穹,从微尘山下的城墙上望出去,大陆笼罩在血色阴霾下。
至此,规则彻底收不了这个场了。
说是作茧自缚也好,自食其果也罢,规则的存在意义是维护这个世界,而它却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自然也不能免俗,受到了最严厉的反噬。
它无力再降下天谴去阻止宁佛微,更别提翎卿。
只能看着海洋成了一锅变质的灰色汤水,不断有鱼虾死去,白骨浮出水面,为这些怪物铺平道路,直通人间。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忽然流传起了一个言论——
高墙后的怪物不是平白无故出现。
它们只是想要“那个人”。
——那个他们只在梦中见过一面,被神明囚禁于神塔万年的美人。
“把他交给我,我就放过你们。”
昔日的仙山之上,宁佛微站在苍灵阁前,向着大海之外回首。
这座沉入海底的仙山,七千年后重新被白骨托着浮出水面,裸露的山岩还残留着神明的神力,一经出水,立刻焕发了生机。
草木疯长,荆棘笼罩。
他带着笑的声音沿着风散落在重新长满草木的山腰,进而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只除了四位还在战场上的神使。
“还是说,你们想为了他而死?”
巨大残破的演武台被海水侵蚀了千年,在草木之下隐约可见昔日模样。
——这是昔日翎卿长大的地方。
翎卿给了那些愚蠢神使记号,却唯独回避了他,不愿意和他碰面。他知道人在哪,但现在找过去有什么用呢?翎卿还是不会愿意见他。
他要让翎卿心甘情愿来到他面前。
——只要交出翎卿,就能免除这一场灭顶之灾。
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就连重新现世的神使都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每一天都在向后推进的战线,身边不断离去的亲人,亲眼目睹对方毫无征兆失去神智,高喊着自己的罪行冲出城墙,消失在遥远的白骨海域之上……说不定下一天就会轮到自己!
外来的威胁和悬在头顶的利剑都在不断逼近,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逐渐累积的恐惧直至灭顶。
“我不打了!”
终于,在战场上,一名士兵丢弃了手中的武器,崩溃跪地大喊,“我凭什么要为他牺牲?他算什么神?我不打了,我要活下去!”
一石惊起千层浪。
仿佛是吹响了号角,骚乱从这一个点不断扩散,溃败气息难以挽回,混乱一路从后方传递到最前方。
傅鹤扫碎一个魔族的头,遽然回头,厉声道:“发生什么了?”
可迎接他的却是身后人颤栗恐惧的瞳孔。
那是一个国家的将军,手中还握着刀剑,煞白的脸上却满是懦弱,被傅鹤一逼问,猛然抬头,“我们凭什么要打这一场仗?”
傅鹤愣住:“什么?”
“我们凭什么要为他而死?那个人想要的是他,把他交出去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死这么多的人?”将军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粗哑的嗓门含着血泪,震得傅鹤耳膜发疼,“他自己惹来的祸端,他自己处理啊,凭什么要我们替他去送死?”
身后倒下的黑影再次站起,斜里窜出一只混沌巨兽。
这些生于混沌的东西只渴望带着滚烫温度的血肉,对这些了无生机的黑影毫无兴趣,一前一后朝着傅鹤夹击。
傅鹤脸色铁青,一枪将混沌巨兽打散,把身后的人踹飞出去,借力腾空跃起,再次将黑影从中劈开。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这些不死不灭的怪物,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复原。
刀光剑影不断交错,铿锵声和灵力符咒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四周吹来的风腥臭,地上不断有火烧起。
傅鹤擦了把脸上的汗,又顺势将靠近过来的几只混沌巨兽剿灭,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替谁送死?你们听谁说的?”傅鹤一把揪起那人的领子。
这半个月他就没离开过战场,双眼熬干布满血丝,乍一看猩红无比,整张脸糊满了黑灰,颧骨还破了皮,血流到下颌,这样脸色铁青疾言厉色地逼问,比外面的东西更像厉鬼,骇得人语无伦次。
“这、这还用说吗?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人手脚抖若筛糠,硬撑着一口气,满腔怨气倾泄而出:
“我们根本就是无辜的,跟我们又没有关系,天灾又不是我们招来的!”
“他要的只是那个人,你们就算想保他,也不能逼我们去送死!”
——荒谬。
傅鹤只有这么一个感觉,宁佛微想要翎卿,这是肯定的,但他不想杀这些人?
开什么玩笑?
黄鼠狼给鸡拜年都比这话可信得多。
这些鬼东西可是要吃人才能壮大的,准确来说是要吃人心中的欲望。
欲望都被吃了,哪还有命活?
他这话就好比狼在羊圈面前虎视眈眈,却碍于篱笆进不去,于是对羊说,我只是讨厌这个篱笆,长得太丑了,碍着我的眼,把这个篱笆拔了吧,我就不伤害你们了,这可能吗?
双方是食物和猎食者的关系,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再说,他们要是把翎卿交出去,宁佛微真能放过所有人?
——那才是真的别做梦了。
要知道,沈眠以只是对翎卿不喜,就被他记恨了几千年,死了又活都非要羞辱沈眠以一顿。
就这样一个人,按着他对翎卿的那份极端扭曲的感情,翎卿还没对他们动手,他们就迫不及待把人交了出去,就等同于背叛了翎卿,宁佛微那疯子能做出什么事,不用想都知道。
更不用说翎卿本人。
他绝对比宁佛微危险千倍万倍。
要不是亦无殊当年把翎卿关了起来,毁灭世界这种事,可轮不到宁佛微现在才来做!
谁也不知道翎卿这样平静的状态,什么时候就会打破。
现在的翎卿就是放在一根平衡木上的易碎琉璃,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平衡木向着某一方倾斜。
然后琉璃滚落下去,砰一声,摔个粉碎。
他们这些人风声鹤唳,生怕刺激到翎卿,这些人却在想着把翎卿交出去?
同一时刻,江映秋抓住一支从背后射来的箭,满心震惊疲惫难言。
他回过头,远处对准他的弓箭弓弦震颤,那人缓缓抬起头,非但没有躲藏,反而大大方方露出来,痛恨至极地看着他。
“去死啊,你们这些走狗!”他听到下方有人朝他叫骂。
“我们才不要死!”
“你们要死就自己去死,别想再逼迫我为你们卖命了!”
江映秋捏着扇子的手指骨都颤栗起来。
尖锐刺耳的叫骂从四面八方传来,目之所及每一张脸都布满了硝烟的黑红,只有眼睛还是白的,但这一双双眼睛中无一不写满了痛恨。
那些人在步步后退,想要远离他,远离这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