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辜湖城。
城西。
漆雕家。
巍峨牌匾高高悬挂。已至深夜,门中却灯火通明,往来宾客如云, 欢声笑语不断,门前灯笼高挂, 主人家接连几趟出门送别客人。
“老爷子八十大寿,真真是有福气,也是你们这群儿孙孝顺。”
“哪里哪里, 老人家自己身体硬朗, 想多看儿孙享两年福罢了。”
彼此客气几句,客人拱手告辞。
又有一群人结伴出门,却和贵客们金玉满身锦绣繁华的装扮不同,多做文人清流打扮。
漆雕家以漆器闻名东海道,商行遍地皆是, 算不得富甲天下,却也家大业大, 时不时需要些新鲜的花样, 多的是画师往来。
今日老爷子大寿,作为和漆雕家合作的画师,他们也在受邀之列。
画师们皆为漆雕家效命, 虽说是竞争关系, 彼此之间也有几分面子情, 互相说笑着出门。
只有一人远远落在人后, 慢悠悠走着,和前方高谈阔论、评判近来流行花样人隔开了一道分界线。
其他人却见怪不怪, 别说招呼他快些跟上一起走, 就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只有一个新来的画师, 说笑间隙回头,无意间瞥了身后的人一眼。
不得不说,真是长得极好的一个人,看到这人的第一眼,脑子里跃然便出现一句诗: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白衣出尘,不似凡间人。
这样清贵的人,瞧着就不是池中之物,竟然也和他们一同沦落到了给一户商贾之家做活,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心下本就叹息,那人又落后了许多,走到门边,还扶了一把朱红大门上的铜钉,极感兴趣似的,抬头看了很久。
想着毕竟是相与共事的人,他便停了一停,招呼那人。
“兄台,还不快走吗?天色可不早了,这会儿回去,仔细路上没灯。”
那人却跟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新来的画师尴尬了几分,还想着可能是真入了神,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也有些恼了。
怪不得其他人都不搭理这人,这什么古怪性子?
旁边稍年长些的一个画师拉拉他,“你别跟他说话了,他这里……”
画师侧了个身,找了个身后那人看不到的角度,隐晦地指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低声说:
“他平时也不爱搭理人,性子怪着呢,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这样么,”新画师挠挠头,“那是我初来乍到,误会了。”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有马车的登上马车,没马车的挑一盏小灯,各自散去。
亦无殊慢慢抽手,将沾了金粉的指尖放到眼前,轻轻捻了捻。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他手中本是空无一物,这样捻了两下之后,一个小珠子若隐若现起来,再揉就彻底掩盖不住,原本透明的小东西被他揉得现了形。
只有绿豆大小的东西,竟然还分里外几层,仿佛是一只小眼睛。
“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这又是什么?”
他将东西捏开,看着里面精密的结构,联想到留下这东西的人平日里怪异的举动,还有几次千里眼似的未卜先知,思忖片刻:
“莫非是可以借这个窥见这边?”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灵识和留影石也可以做到此举,但仅限于强大的修士,普通人是万万做不到这样的,就连留影石都需要灵力催动,倒是个新奇的小东西。
再一用力,这小东西在手中化作粉末,飘飘扬扬洒落在地。
不得不说,这些系统带来的东西,还是有一部分极为有趣、也有用的。
他沿着小巷朝住处走去,脑中思考着要怎么以灵力做出同样功效的东西,很快便有了个雏形。
画师这工作不难,当然,料理那所谓的穿越者也不难,想来很快就可以完成。
放松之下,很快想起了旁的事。
他近来有些梦多,只要夜里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总是看不透,也摸不着,好像一团墨蓝色火焰,又像是黑暗中蝴蝶飞过、煽动的幽蓝色翅膀。
那一点光亮自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中燃起,只有火心那一点是蓝色,黑色火焰跳跃弧度妖娆,竟好似是侧对着他的一个人,黑色剪影看不清五官,倏尔而来,又倏尔而逝。
亦无殊按了按眼角,一整天了,这两边眼角就没消停过,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是两边一起跳,跳得看东西都快模糊了。
深夜无人的小巷中忽然刮过一阵风。
亦无殊敛了思绪,朝前睁了睁眼。
什么都没有。
可方才刮过的风残留的凉意还在他袖间。
他继续往前走,狭窄小巷边堆积的竹篓忽然垮塌下来,其中一个破了大半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他面前。
“装神弄鬼吗?”
亦无殊蹲下身,一手挽起袖子,长指探向竹篓,就要捡起一探究竟。
“喵……”细弱的叫声突兀响起。
竹篓摇摇晃晃,钻出一只瘦弱的小猫,瞧着刚出生没多久,瑟瑟发抖站在原地,仰头望着他。
亦无殊听不见声音,怔了片刻,抚上小猫头顶,“是猫啊……”
在他身后,一道身影无声自黑暗中走出,静静望着他。
仿佛是一道影子。
“可我不能养猫,我快死了,养不了你几天的。”亦无殊把指点在小猫头顶,瘦弱的小猫喵喵两声,脱胎换骨一样,飞快长大,毛发旺盛,爪子锋利,短短几息,变成了一只有着结实的体魄的大猫。
流浪猫捕猎的能力极强,只是小的时候孱弱罢了,长成这样,总该能够凭着自己活下去。
猫凭空长高了几寸,傻在了原地,亦无殊推了推它才从僵硬状态中回过魂来,转动着脑袋打量面前这个奇怪的人类。
亦无殊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走远了。
小猫看着他的背影,甩了甩尾巴,扭头往巷子深处跑去,一直跑到翎卿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化回灵力融入他身体。
“都说了没用的,大人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就心软。”
拐角边,傅鹤从墙背后钻出来,探头去看亦无殊的背影。
饶是看亦无殊听不见,可其它感知还在,稍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被发现了,只敢在他走远了才开口说话。
没办法,亦无殊不让他们来找,他们本来也严格遵从亦无殊嘱咐的,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去给亦无殊添乱。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