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刃到的已经很早了, 他没想到的是,江龙海也已经到了。
江龙海回到家之后纠结了很久。
他当然不希望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但这也不是他想不让人知道就能不让人知道的。
当时江鹤刃在群里发了那么一句之后,已经彻底跟江龙海夫妻俩都闹翻的江姑姑当即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好的, 周日中午我一定过去。”
江姑姑是真的生气。
她原本还只是知道之前江鹤刃发在群里的聊天记录, 上面显示江鹤刃一个月的饭钱就三百块。
三百!一天十块钱, 在乡镇上高中都不够吃饭的,何况是喻城市里?
而且看看叶杏说得那些话,三百块还要人省着花?
平时看叶杏的朋友圈也知道,她没事儿去做个头发吃个大餐也不止这点钱啊!
原本就因为这个够生气的了,结果她后来很快就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因为江毅。
社牛份子都能做出在公司食堂大喊一声“所有目光向我看齐”的事儿来, 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尤其商敬尤听说之后, 一股脑把江毅原本还不知道的事情都靠其他人补充了细节,例如“知道前段时间各学校为什么突然开始举办‘打击黑恶势力进校园’活动吗”、“江龙海亲儿子最近不肯上学校了, 知道原因吗”?
虽然江毅偶尔想想也觉得挺纳闷, 他的世界好像突然被江鹤刃的消息围住了,自己吃去吃个饭都能恰好碰见穿着铭星中学校服的邻桌正在讨论“江鹤刃月考542分”,仿佛全世界都在为他的八卦事业添砖加瓦。
单纯慷慨的大学生完全秉承了自己的本性,他才不管叔叔辈会不会因为自己在背后的爆料而社死。
社死那不是活该吗?!
江龙海做得那些事,他简述一下直接匿名发在了论坛上。
群情激奋啊!
不少人都怀疑他在编故事。
“这么垃圾的人渣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是啊!
这种人渣怎么就是自己家里的一部分?
感觉家族群好像都臭了!
江毅自己知道这些八卦之后一分藏私的心都没有, 他跟江姑姑不怎么熟,但他跟江姑姑家里两个孩子熟啊!
江毅那电话打得都快冒火星子了, 恨不得家家户户宣传到。
除了没给当事人打, 江毅的电话已经平铺整个家族了。
真不是他多事, 实在是江毅接受的教育无法让他做沉默的帮凶。
其实江鹤刃自己都不知道, 他以为一无所知的亲戚们,实际上可能比他知道的还多。
他是怀着要打一场硬仗的心态来的, 来之前在车上还跟商敬尤对过戏。
商敬尤原本很怕小鹤吃亏,但对了两句就放心了。
小鹤在自己面前乖软可爱的让商敬尤都忘了,这可是打游戏能1v9的人。
江鹤刃嘴皮子绝对不弱,他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听话的不行。
江龙海正坐在堂屋里抽烟,地上一地的烟头。
旁边江爷爷也愁眉苦脸的,看见江鹤刃来了之后像是想说什么。
江鹤刃手里拎着一箱奶和一箱坚果,一提果篮,还有一兜商敬尤给他准备的适合老人吃的点心,到了堂屋之后将东西放下,看上去像大人串亲戚送礼一样,显得很礼貌也很客气。
江爷爷客气着:“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江鹤刃没多少跟爷爷相处的经验。
他也就每年暑假寒假的时候会跟着江龙海一家子回来一趟。
江爷爷是这一辈里年龄最大的老人,每年过年,江家的聚餐都在江爷爷这里。
聚餐的时候人很多,三四桌的亲戚,江鹤刃不喜欢这种聚会,总是很沉默地坐在一边。
其他时候也没多少相处的时机,他跟爷爷关系不怎么亲近,只有江龙海又告了他状之后,爷爷会打电话过来“劝”他。
这时候放下手里的礼物,江鹤刃忽视掉江龙海,将点心放在堂屋的桌上。
在桌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是江奶奶,江鹤刃刚上小学没多久江奶奶就生病去世了。
对奶奶江鹤刃也没有太大的印象,那时候他还小,也没有手机,加上平时也不回老家来,记忆中好像没有跟奶奶见过几次面。
但江鹤刃牢牢记得,在他五岁那年,奶奶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偷偷塞给他一小卷钱。
有一块两块,还有五毛的。
“小鹤,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听话,知道吗?”奶奶擦着眼角的眼泪。
小小的江鹤刃也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去帮奶奶擦泪水。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情。
很微妙的开心,觉得他也有人眷顾着的。
但在第二年,上小学的江鹤刃发高烧,放学后自己一个人去输液。
因为他情况严重,所以医务室的医生给叶杏打电话让叶杏来医务室接他。
结果就在他输完液,叶杏姗姗来迟,来医务室接江鹤刃的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在家的江临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胳膊上摔破了皮。
那年新年,江奶奶把原本要给江鹤刃的红包塞到了江临的兜里。
“小鹤今年不乖,今年没有压岁钱,都给小宝。”
当然,江鹤刃现在想想,是江龙海他们说他是因为跟小宝争宠,故意喊叶杏过去陪他输液,才让一个人在家的江临摔下床的。
是江龙海他们在背后造谣。
可那时候他真的很难过。
小江鹤刃从来都没有争过宠,他很早就被叮嘱过的,弟弟是亲生的,他是领养的,弟弟更受宠是应该的。
而且弟弟年龄小,江鹤刃很懂事,知道小孩子需要被照顾,他更不可能有其他想法。
根本不是他故意使坏,要伤害江临。
现在看着奶奶的遗像,在沉默的堂屋中,江鹤刃突然开口。
“我六岁那年……没有故意害江临摔下来。”他生疏地,替小时候的自己辩解。
那时候的小江鹤刃没有胆气反驳,也没有想过反驳。
他总以为所有人都说父母爱他,那既然父母也说是他有错,肯定就是他有问题。
现在被缝上嘴巴那么久的听话的小木偶终于可以开口。
“那天我发烧烧到了快四十度,走路走不稳,医务室的医生怕我在路上出事,才问了二婶的电话。我输完液之后二婶才来了。她跟我说,她很忙,让我下次不要再让医生跟她打电话了。等我们回到家,发现江临摔在地上。他不是伤太重住医院了,是二叔二婶怕他摔到头,所以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他们很快就回了家。江临胳膊上摔破了皮……不是我不乖。”
江龙海显然早忘了这回事,皱着眉问:“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
江龙海当然不记得,因为这种给江鹤刃泼脏水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江鹤刃转过头,江爷爷显然也没想起来,只隐约记得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江鹤刃六岁时受过的委屈,其实只有江鹤刃自己还牢牢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