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壑试探性地走进那间病房,果然见到被拼接缝合的可怕怪物正一个人蹲在墙角,看着墙角从缝隙与剥落的潮湿墙面中长出的蘑菇黯然神伤。
巨大的怪物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可怕压迫感,反倒像是做错坏事的小狗一样,默默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时宸看着偷偷躲起来的弗兰肯斯坦,莫名想到了家里那只名叫红烧牛肉的柴犬,感兴趣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个……”
陈子壑咬了咬牙,刚想与这位至少一起在二区住院部呆了十几个小时的“同事”搭话,没想到面壁思过的怪物先抖了抖,一点一点地摆正自己的位置,对着手指好像非常抱歉般开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攻击了你们……”
声音都是颤巍巍的语调。
“你们,你们没事吧?”
余景琰和时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这位副本副boss一般的存在……性格也太软了点。
时宸摇了摇头,怪物那双眼巴巴盯着他们的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泄力,失去了抬头直视来人的勇气,喃喃道:“没有……伤到你们就好。”
时宸轻哼两声,一向宽厚待人的少年摆出了一副“的确是这样”的姿态,非常赞同弗兰肯的说法:“虽然没有伤到我们,但是你的确对我们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所以为了补偿……”
时宸故意拉长了语调,弗兰肯斯坦有人类意识的时候性格胆怯的很,随着时宸开口,头低的越来越低了。
“接下来我们问什么,你都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诉我们。”
时宸挑了挑眉,他相当大胆地,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下,走近那个坐在病房中央,头顶几乎与天花板齐平的可怕怪物,毫不嫌弃地拍了拍它垂在地上无力的,被无数皮□□合在一起的丑陋碎块组成的手臂。
余景琰:……老好人突然狡诈,果然是有目的,以后一定要小心时宸突然示好。
心底的声音嗤笑一声:【你能小心的了吗,恋爱脑癫子。】
余景琰默默地将心底的声音揉成一团,随手锁在自己的左心室,任由左心室泵出的鲜血冲刷。
“这也可以…当作补偿吗?”
弗兰肯斯坦怔怔地看向时宸,自从他被那个可怕的实验疯子父亲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点都不恐惧他的人。
也许爱丽丝不会恐惧他吧,但是被缝纫上不属于自己的器官与动物皮毛,血肉和那些被肢解的人或动物融合在一起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爱丽丝了。
哪怕是谁都好,只要有人能拦住那个实验疯子,哪怕后果怎么样都好。
时宸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种轻松与开玩笑般的自在已经完全消失,变的坚定。他没有铺垫,直接开口询问最重要的线索:“当然可以,弗兰肯斯坦,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是亨利·罗利斯,还是……真正的弗兰肯·罗利斯?”
时宸眉间柔和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鼓励与肯定,仿佛无论弗兰肯斯坦说什么,他都会发自内心的相信:“你的弗兰肯斯坦的名字,一定不仅仅只是冠以弗兰肯的姓名,再加上同名科幻小说的引用那么简单吧?”
余景琰在一边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安静地看着时宸的表演,陈子壑目瞪口呆,他目前还没弄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弗兰肯斯坦这位怪物就是济奥伦茨的院长,那个实验疯子,这个副本最可怕的boss弗兰肯了。
他猛地转头,试图和许依依抱团取暖分担自己的茫然,但是他却没有在身后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许依依根本没有走进这间病房。
陈子壑担忧地心想那位看不见的小姐姐会不会因为视觉问题落在了外面,小心翼翼地迈出病房一步,就看到了抱臂靠在病房门上,盲杖斜斜地放在一边,神情冷峻严肃的许依依。
少女漂亮且混血感十足的面容此刻完全褪去了初遇时的温柔与小心,她的嘴角不再勾起,显得整个人像是冰雪中的雪娃娃,仿佛在冬日的烈阳下也不会融化。
她耳朵微动,冷淡地瞥了陈子壑一眼,睫毛上似乎都缀着看不懂的寒意。
她看的方向非常准确,就好像她的视觉并没有问题一样,可是陈子壑明明注意到她的视线依旧是没有聚焦的。
很强的压迫感。
陈子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扶在病房门上的手指在颤抖。
明明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小姑娘,可是她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比陈子壑受控制时,与boss弗兰肯相遇时对视的那一眼都可怕。
“我不是亨利,我是弗兰肯。弗兰肯·罗利斯。”
病房内,弗兰肯斯坦仿佛被时宸的问题击中灵魂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那双被缝合的,足以击碎地面的可怕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
他浑浊的,已经完全变为竖瞳的怪物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时宸,一字一顿地开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句话吐出。
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时宸叹了口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说……我见过你的脸。”
抛去缝合的地方,那张脸,分明与档案中“亨利·罗利斯”的脸极为相似。
但是事实并不是亨利被疯帽子儿子做成了缝合怪物这么简单。
时宸回忆起他们在弗兰肯,不,亨利·罗利斯的办公室中看到的那些疑点,如今的推测成立,那些疑点便都得到了解释。
态度比较柔和的留言的名字被抹去,但姓氏也是罗利斯,这座精神病院的罗利斯只有两个人,亨利的首字母是h而非f,那么……留下那段话的只能是弗兰肯,真正的弗兰肯,而非亨利那个实验疯子。
更何况,现在的“弗兰肯”的数学这一爱好,也与数学生物双博士的亨利·罗利斯符合。
亨利也许是为了更方便地行动,更名正言顺地控制整个济奥伦茨精神病院,所以强行与儿子交换了身份,自己通过爱丽丝的眼泪或者手术等神秘与非神秘手段,伪装成儿子的模样在外活动,反手将儿子做成了怪物,作为保护自己和那些购买奇迹的权贵们的珍贵实验品的武器。
亨利过分年轻的容貌与档案上的涂改液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亨利为了彻底将自己的踪迹掩盖,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档案加到患者档案中,假装自己已经变成“弗兰肯”的试验品,完美隐身。
照片的问题也很好解释,他与儿子毕竟是亲生父子,年轻的时候很相似也很正常,如果有人起疑,借口自己用的是年轻时父亲的照片就行。
“还真是贪婪狡诈又残忍的手段啊……”时宸看着终于被认出自己真正的身份,说不上欣喜若狂还是悲哀的想哭的弗兰肯,他大概知道亨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座精神病院。
上一任院长许博士在弥留之际将自己的这座精神病院寄托给了儿子弗兰肯,也许是这座精神病院里有着亨利穷其一生要追寻的东西,所以他宁愿对自己的儿子出手,也要将济奥伦茨变成自己的东西。
“是因为爱丽丝吗?”
时宸没有直接问,他知道弗兰肯知道自己的意思。
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是为了争夺“爱丽丝”吗?
“……不全是。”
弗兰肯摇了摇头,他周围紧绷着的东西已经完全散去,整个人呈现一种几乎平淡到极致的放松,好像只要有人知道他才是弗兰肯,那么他接下来就算是死去也毫无怨言了。
“还因为,老师,留下的东西……”
弗兰肯似乎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也许不是因为回忆悠远,而是因为他已经太长时间,失去了自己曾经还是人类的实感。
“我的老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陈子壑后退一步,他听到病房外的许依依低垂着头,任由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的外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室内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少女靠在病房门上,腰却弯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她的语速几乎比病房内的弗兰肯都要快,好像她早就知道病房内的怪物会说什么。
她嗤笑一声:“你还有资格说这种话?”不知道是在质问病房内的弗兰肯还是自己。
“可是,父亲因为……让一棵树,带着1010二进制代码的树扎根在爱丽丝的身体里……最后父亲……亨利变成了疯帽子。”
弗兰肯的状态变的有些诡异,他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单纯的喃喃自语,用的词汇也不像是能正常思考的人那样清晰。
时宸上前一步,他盯着弗兰肯的眼睛,意识到对方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迅速开口询问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爱丽丝在哪里?”
弗兰肯这次倒是毫不犹豫,可是他想开口,喉咙却似乎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就连行为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弗兰肯即将再次坠入失去理智的边缘,余景琰眉间一凛,黑蓝色的沼泽缠住了弗兰肯的双脚。
被父亲亲手缝合成为一个再也无法出现在太阳之下的怪物的弗兰肯却剧烈地挣扎着,他猛地向下方指去,变形的手指死死地抵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擦出道道血痕。
在地下,这座十四层住院部建筑的地下。
时宸神情严肃的点点头,示意他明白了,下一秒,弗兰肯斯坦发出剧烈的,不似人类的怒吼,拥有可怕力量的双臂猛地挥向周围,时宸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动作,连忙拉过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佬好像明白了一切的陈子壑退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