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裕生不是没抱过人。
他本来就对身体接触不是很在意, 毕竟医学生眼里,这些都只能称之为器官。
拥抱过自己的师长,背过操场边晕倒的同学, 奶奶最后一年身体不好, 出入要靠轮椅,别人动的时候没轻没重,一碰就是淤青, 只有顾裕生知道怎么不会让小老太太痛, 他那时候刚上初中, 就已经有了力气, 能够把奶奶抱着放到病床上。
但没有人会这样坐在他怀里, 以近乎托举的姿势, 拥抱着。
并且由于岔开的腿,多了丝意味分明的勾引。
属于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那根手指还在他胸口点着, 很轻,仿若轻轻地挠着心尖。
陆厝在等他的回答。
车里黑漆漆的, 外面却很是亮堂,如水的月光把田间地头都照得好亮, 借着这抹温柔的白,顾裕生攥住陆厝的手腕。
他语气很轻,叫对方的名字。
“陆厝, 我不喜欢你这样。”
空气静谧极了, 连桂花香都觉得有些紧张,悄无声息地散走了。
陆厝看着顾裕生的眼睛——
在苦恼。
小玉不开心。
顾裕生仰起脸,望向对方。
真奇怪。
刚刚陆厝都那样子过分, 拉着他的手去摸, 可他没有强烈的被冒犯情绪, 而是——该怎么形容呢,惊讶,羞赧,想逃却又硬着头皮的故作镇定。
他愿意接受陆厝这样直白的表达。
可能是因为,这是种坦诚的欲望。
不丢人的。
想要拥抱和接吻,想要和喜欢的人做更多亲密的事,没关系的呀,很正常。
如果顾裕生爱上一个人,他也会迫不及待,渴望更多的拥有。
可当陆厝这样坐在他的腿上时,顾裕生感觉到了不适。
因为太过轻佻吗。
也不是。
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吧,顾裕生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和陆厝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朦胧的雾,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明明也在对自己笑,是同样的人。
可就和那个笨手笨脚,跟自己斗嘴打闹的小花……不一样。
“对不起。”
陆厝道歉,从顾裕生腿上下来,坐回副驾的时候,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搞砸了。
他得意忘形,以为能逼着更近一步。
但他把小玉弄得难过了。
他像个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孩童,发现一枚好漂亮的蚌,潮水反复冲刷堤岸,溅起汹涌的浪花,指甲盖大小的蟹搓着细小的沙球,远处似乎有椰子摔下来的声音,但男孩全都不在乎,他丢掉了水桶,赤着脚跑了过来,兴奋地捧起属于自己的蚌。
男孩手里有刀。
他把这视做荣誉的象征。
蚌壳闭得严实,他努力地寻觅一圈,终于得以插入缝隙,旋转着撬开。
里面的贝肉太过柔嫩,很容易扎破,流出一汪清亮的水。
男孩喜欢这种感觉。
他在微咸的海风中长大,睫毛上都是结晶的盐粒,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蚌,更重要的是,那点透明眼泪似的水,是甜的。
每一次地插入刀尖,蚌都似乎打开得更大一点。
他甚至都能看到,里面藏着颗莹润的灰色珍珠。
太想得到了。
这次撬得力气更大,蚌壳已然快被打开,男孩突然有些犹豫,是否要把蚌带回家,好好地养着,让那颗珍珠能够变得更大,更美,更有价值?
可是等不及了。
壳被打开,他用刀子翻动蚌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惊艳的灰色。
陆厝看向窗外,眼神里是很罕见的迷茫。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一开始的气氛不是很好吗。
小玉真的很心软,总是会惯着自己。
追求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做才好,陆厝不太明白,他第一次对人产生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却没丝毫的破坏欲。
要知道,陆厝以前的喜爱,常常伴随着破坏。
坏掉的话,就彻彻底底地打上自己的标记。
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喜欢顾裕生,愿意奉上自己的全部身家,现在只要对方点点头,他立马牵着人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太阳下,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恋人。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够吗?
夜风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卷起,又倏然消失,远处不知是路灯还是农家,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太暗了,陆厝心想。
他喜欢小玉。
他想得到小玉。
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也不冲突。
所以偶尔一次的受挫算不了什么。
下次,要做得更巧妙,更让对方无法拒绝一点。
“我要睡了。”
旁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顾裕生似乎简单整理了下自己,就躺在了座椅上。
陆厝回眸看他,只看到了蜷缩着的身体。
背对着自己。
他眼角一跳,指甲抠进掌心。
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就在这里,想要彻底地占有小玉。
“还有,”
对方嘟囔了一句:“……晚安。”
宛若被蚌壳夹到了手。
陆厝看了他好一会,伸手给人盖上毯子,努力让自己暗哑的声音柔和:
“晚安。”
-
睡一觉醒来,跟被人揍了似的。
浑身都疼。
家里睡不着的话,起码醒来是头疼,最多加个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但是在车里空间狭小,姿势施展不开,两条长腿无处安放,连翻身都困难。
再加上刚刚和陆厝那样尴尬。
顾裕生努力地放空自己,好久好久,才艰难地睡着。
估计陆厝也没睡着,都没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顾裕生心狠,不管对方。
活该,让你嚣张。
醒来的时候,天还蒙蒙黑着。
他刚坐起来,就“嘶”了一声,按住自己僵硬的后腰,外套和毯子从身上滑落,顾裕生回头看去,陆厝居然不在车上。
出去上厕所了吗?
他打了个呵欠,拎着外套推开车门,打算下去活动一下。
腿有点麻。
终于看到了陆厝的背影。
在不远处站着,那里长着及膝的杂草,大概是人迹罕至,也就随便长长,凌乱地抽着细长的茎叶,偶尔能从中寻觅一两朵小花,白色或者黄色,野外嘛,还是这两种颜色的花最多。
所以,一点明灭的红就格外明显。
陆厝正在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