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厝最近, 看顾裕生越来越不顺眼了。
“熏鱼做好了,去给小裕他们送点……人呢?”
妈妈从厨房探出身子,往外看, 却不见了刚刚在客厅的儿子。
奇怪,刚不是还窝在沙发上研究游戏光盘呢,这会儿咋没见人影了?
枕头盖在脑袋上, 能隔绝所有不想听到的声音, 陆厝悄咪咪地叹口气,从枕头边角露出一只眼睛, 盯着自己的手看。
干净, 修长,指关节处有些微微的发白,由于时常练习篮球和架子鼓的原因, 掌侧有薄薄的茧。
是属于少年人的手。
不由自主地碾了下指尖, 可那种怪异的黏腻感还是挥之不去。
陆厝想不通,甚至有些头痛。
于是决定, 还是怪顾裕生。
也就是那个跟自己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发小。
他俩妈妈是闺蜜, 找的对象还在同家单位上班, 买房子的时候干脆买了对门,甚至据说顾家妈妈怀孕的时候, 最激动的,除了爸爸之外, 就是陆厝他亲妈。
那时候陆厝还吃奶呢, 就被指腹为婚——
“如果是个闺女, 咱就订娃娃亲!”
然后,两家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啊等, 终于等来了个大胖小子。
别人是什么反应,时间久远,已经不可考了。
但是据说,刚学会说话的陆厝,跟着去医院看望的时候,趴在摇篮边上,努力地踮着脚尖,亲了那个小婴儿一口。
陆厝妈妈泪洒医院,回来后跟陆厝半开玩笑讲,你媳妇没了。
讲完就后悔了,觉得对俩小孩不够尊重。
谁曾想,陆厝给这句话记心里了。
顾妈妈坐完月子,抱着奶娃娃下楼晒太阳呢,被陆厝看见了,远远地就扯着嗓子喊,我媳妇回来啦!
别人哄然大笑,笑完了就开始逗小孩。
“什么是媳妇呀?”
陆厝哪儿知道啊,他只知道妈妈说过,要对这个小弟弟好,要保护他,当他的好朋友。
从此以后,陆厝真的是这样子做的。
他比顾裕生大两岁,性子又机灵,从小就是这边的孩子王,大家崇拜他,因为他能把弹珠射得最远,能单手几秒卸掉玩具枪,还能给欺负人的坏孩子打趴下。
尤其是,当有人试图欺负顾裕生的时候。
当然,这种不长眼的很少。
因为陆厝去哪儿都给顾裕生带着,想捣蛋也没机会呀。
顾裕生和陆厝不一样,安静,话少,人也长得瘦瘦小小,所以显得那双瞳色略浅的眼睛很大,仰起脸看人的时候,就很乖,很可爱。
大人们最喜欢顾裕生!
觉得他听话又懂事,是个惹人疼的娃娃。
只有陆厝知道,才不是呢。
顾裕生有时候,也一肚子坏水,很多的主意都是他们一块出的,两人配合得那叫一个好。
比如有段时间出现了个辍学的小混混,兜里没钱上网,就盯着那些捡纸盒子的老太太,多不要脸呀,专偷她们的钱,甚至都算得上是明抢!
送去公安局了,年龄小,涉案金额也不太够,教育完又放回来,气焰反而更加嚣张。
陆厝他们住的是单位的家属院,三栋楼,灰色的瓷砖砌成外墙,深蓝色的玻璃窗,大人小孩几乎都认识,关系都特别好,听说那个小混混已经就在他们小区附近,弄得大家都有些烦恼。
顾裕生当时读小学四年级,陆厝已经升上了初一,还没来得及抽条,面容没什么青涩感,都是稚气的漂亮小男孩。
可在顾裕生心目中,读初中的,就是好厉害的大人了。
大人可以管这件事吗?
“不行,”陆厝摇头,“他有刀子的,天天带在身上。”
小孩儿们用拳头打架不算什么,可一旦动了真刀真枪,总归是有些怵,尤其那种染了头发泡网吧的,在他们眼里看来,那不就是社会人士呀。
可没多久,陆厝还是出头了。
为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
都晚上十点多了,那小混混在网吧打玩游戏,出来吃夜宵的时候,瞅见个站垃圾桶旁找瓶子的老奶奶,衣服很旧,拖着个磨出毛絮的编织袋,里面鼓囊囊的。
小混混上去,就给那编织袋踢了。
各种矿泉水瓶子和被踩扁的啤酒罐头飞了一地。
老奶奶没骂人,没吭声,颤巍巍地自己去捡。
捡一个,小混混再踢一个。
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当时是夏天的晚上,大人们乘过凉后都回家睡觉了,个别小孩还没回去——正巧就有陆厝和顾裕生,去河边捉知了呢,回来得晚了些。
小混混玩够了,刚要走,就被飞过来的罐头砸了脑袋。
扭头一瞅,站着俩小孩。
“谁干的?”
陆厝挡在顾裕生面前,笑眯眯地说了个我。
小混混撸起袖子就冲过来了。
眼瞅着拳头要落下,老太太都急得跺脚了,顾裕生怯怯地拽了下陆厝的衣角。
“哥,挨打没事,不会抢咱们的钱吧?”
钱?
小混混立马不困了。
正好网吧那边该续费了!
陆厝表情还很委屈的样子,说这可是我的零花钱呀。
小混混胳膊一伸:“拿来!”
当看到红色的百元大钞时,小混混的眼睛都直了。
“这点钱给你,你就别拿我书包里的钱了,”陆厝撇着嘴,声音随之变低,“否则的话,我、我就告老师!”
这种威胁,在小混混耳朵里算什么呀,里面的信息,才令他惊喜。
“书包里有多少钱?”
陆厝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捂住自己的嘴:“一千多吧……啊,我忘了,还在家里呢,爸爸妈妈出差了,说这是我们俩半月的生活费。”
小混混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贪婪战胜了畏惧,他咽了下口水,掏出那把刀子:“你家里没人是吧,带我去拿!”
反正是俩傻小孩,都快被吓哭了。
还有个不中用的老奶奶。
即使被抓住,应该也没什么后果吧?
陆厝凑近顾裕生,声音很低:“你在这里等我。”
因为小玉明显地紧张了。
年龄还小嘛,才读四年级。
“没事,”他挠了下顾裕生的手心,“我很快回来。”
等两道人影都消失后,老奶奶还在慌乱地摸索身上的老年机,要报警。
顾裕生拦住了她。
“没事,您放心。”
他帮忙把四散的瓶子,一个个地捡回那个编织袋里。
“这可怎么行啊,你们俩小娃娃……”
顾裕生站直身子,柔软的头发被夜风吹起。
“真的没事,我哥哥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厉害的人呢。”
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但顾裕生几乎是骑在陆厝的肩头长大的。
这俩孩子在大人看来,一个调皮,一个文静,年龄差距也不算特别大,没想到,陆厝竟那么疼顾裕生,几乎把他当亲弟弟来看,不,亲兄弟都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陆厝对顾裕生的好,几乎是出于本能。
当顾裕生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攒下自己的小饼干,拿去对面给弟弟吃。
顾裕生对陆厝无比信任。
哪怕这个计划,他一开始是不赞成的。
可是,陆厝让他在这里等自己,他就真的乖乖等着,当最后一个瓶子放进编织袋的时候,远处的路灯下,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顾裕生的眼睛亮了。
然后,他就被飞驰而来的陆厝,抱了起来。
“走吧,”
陆厝还是乐呵呵的表情:“回家吧,今晚好好睡觉,明天就要挨打啦。”
顾裕生被放了下来,使劲儿一点头:“嗯!”
他的陆厝哥哥,料事如神。
果然,第二天就挨了打。
因为那天晚上,陆厝故意给人引进了自家一处废弃住房,那里很久没住人了,就等着拆迁,门一推开,满目是被惊起的尘埃。
小混混翻遍屋子,没有找到书包,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一千块钱。
只在抽屉里,发现了几十枚钢镚。
气得要揍那小孩一顿时,扭头一看,人早跑了。
却摊上了大事。
胁迫未成年人,入室盗窃,即使金额不大,但性质完全变了。
在警察找上门之前,陆厝已经挨了顿打。
他多机灵,第二天早上,就给事情老实交代了。
正巧刚揍完,警察过来询问情况,父母才知道,这事原来还有个小孩也参与了。
于是隔壁的顾裕生,也挨了顿打。
俩人都老实,一声不哭。
知道理亏,这事干得太危险了,大人们也是后怕。
尤其是陆厝妈妈,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