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不久才来过镇子, 但此次前来,却让贺乙觉着大有不同。
镇上摊贩多了,路变挤了, 一些墙板木栏上俱粘贴着纸张, 上头字很少,信息量稀, 可只要有人走近去看,便会有人适时冒出来解读一番,说围猎已然结束,大虫被打败了, 一切归功于邢家与常家。
贺乙与雪茨驻足听了会儿,那人见他们没走,便转进吹起了常家,全然没再提邢家一句, 皆在讲述一直以来常家为鸪猡镇所做的贡献, 如何济助穷人, 扶持商户,与外地通商等等。
“……”说得有够夸张的。若不是他有在围猎现场,知道围猎的部分是假的, 他或许还会信一下后头的这些吹嘘。
雪茨倒没在意自己功劳被抢,只静静盯着纸看半晌,然后抓住贺乙的衣角,道,“上面的字我都认得!”
贺乙偏过头去,便见雪茨眸子亮亮的, 似有小星星在里头闪烁一般,不由上手捏了一下他脸, 将人带走了。
“咱去买点纸吧,墨条恐怕也得买新了。”他说。
买完纸墨,便准备往周木匠的店面去,但贺乙并不清楚他店在何处,于是沿着较多人来往、商铺林立的那条街道去寻,可惜根本寻不着。
无奈想找个过路人问一问,却发现雪茨忽地拉住了自己的手,指了指某个摊子。
贺乙朝那摊子望去,便看到货郎担上挂着图案质地各异的球,有皮质的,有藤编的,也有线绣的,做工皆称得上精致。
是球啊,说来雪茨以前挺喜欢他编的那个禾秆草球的,看来大猫都抗拒不了追球儿玩。
贺乙便跟雪茨往那摊子走去,行至跟前,问卖货人道,“这些球怎么卖?”
“啊?什么毬?这些不是毬啊,咱哪会弄气毬,这些个是蹴鞠,里头团的兽毛,外头缝的鞣过的皮,单个承惠两百五十文。”卖货人取了一个下来,递给了看上去一脸亟不可待的雪茨。
嘶……还挺贵。贺乙扫了眼身旁的雪茨,见他已然接过了卖货人手里的蹴鞠,摸摸按按了起来。
雪茨甚至还想将蹴鞠拍地上,被贺乙制止了。
“贵,待我手头再宽裕些,再给你买,好吗?”贺乙略无奈地低声道。
他知道雪茨喜欢,其实也并非真没钱买,前头卖了水鹿和白蜜的钱还在他这,只是他觉着这蹴鞠性价比不高,是以贺乙又道,“不若看看旁边这些个藤编的?”其价钱应当没皮革制的贵。
孰知雪茨将球还给了卖货人,拉着贺乙走了,害得卖货人一脸扫兴地睨了他们背影两眼。
贺乙以为雪茨会心头不悦,便劝道,“不看看其他的?那些个不太值当,但另外的应当会便宜些……”
雪茨走到一旁停了下来,然而其面上并无不虞之色,他用肩撞了下贺乙的臂膀,薄红的唇微启,“我想要草球……你给我做过的,回去再给我做一个行吗?”
贺乙沉默了,不是他回答不上来,而是被雪茨那少有的旖旎声线给蛊惑住了。好好一个编草球的请求,竟让他险些要以为是什么幼儿不宜的邀请。
“……好。”贺乙到底是清醒过来,应下后便径直迈步前去了,以防被人瞧见他唾弃自己变态的懊恼神色。
接着,贺乙继续寻人问周木匠的店面位置,有个提着篮子的老妪可能耳朵背,听不大清,贺乙问了两回,对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但当他想换个人问时,老妪拉住了他,指了指西边,“在那头,在……那条铜茑街后头准没错!”
这时的街道没有插路牌子,至于牌坊则仅有几个镇口立了,即便老妪说了街道名,贺乙还是不理解到底是哪条路,但没好意思再回去问,便与雪茨往那头随意走着看看。
没走一会儿,竟见着一座气派的宅子,青砖碧瓦,朱柱白墙,四方角皆矗立着金凤塔,堂前甚至砌了二层楼阁,藤兰挂壁,蝶舞随香。院子里还传出了潺潺水声,能稍微瞅见院墙边上突出来的黄竹尖与假石顶,贺乙猜测院里头必定装点得有山有水。总而言之,这房子不似寻常民居,更似什么底蕴深厚的古建,一眼便知造价非同小可。
即便是见多识广专攻建筑领域的贺乙,也看得觉着新奇,而雪茨更是从未见过这般豪奢华丽的房屋,看得都有点岔不开眼了。
不过贺乙思忖了一下,觉着不对劲。这镇上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的人怕是只有……难怪方才听着老妇人说的街道名觉着多少有些耳熟,铜茑街,不就是吴涪说的常家宅子前头的那条路么?
贺乙便喊雪茨同他离开此处,“先别看了,这是那常家的地头,咱离远些。走那边应当能绕出去。”
雪茨反应也很快,见贺乙如此戒备,便没甚玩心,乖乖跟着他走了。
然而刚拐过弯,撞见了某人被扫地出门的一幕。
两个身着蓝布衫的家丁手里持着扫帚,将杆子相互交叉,拦住了常宅侧门,朝坐在地上的贺杰呵斥道,“快滚,未来姑爷在跟大小姐相会,是老爷允的,何时轮到你这流氓在这大呼小叫的,还不快滚出去!”
贺杰擦了擦嘴角的血,起身拍了拍变得脏兮兮的衣服,啐了一口到地上,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会儿。
方才家丁们打过对方后,也被反揍得身子发疼,是以他们有些怵这疯子,便没追上去推打驱赶他,仅守着门口,眼神极尽不屑,心里则埋怨着对方怎么还不走。
贺杰一想到里头的狗男女你侬我侬的身影,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到底有所忌惮,不敢闹得太过,是以整了整衣领便往另一头离开了。
坐在常家宅子二层楼阁里的某个男人也动了,他轻慢地俯瞰着贺杰桀骜逞凶的背影,摸了摸杯沿,不一会儿也消失了影踪。
这头的贺乙和雪茨偷偷躲在拐角的墙后,没被那些人看见,但他们不仅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还都留意到了楼阁里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便是常家家主吗……贺乙固然没见过此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人很可能就是那人。
片刻后,俩家丁也收拾东西关门回屋里,贺乙便扬了扬下巴,示意雪茨跟上,随后二人悄无声息地从此处溜走。
又费了会工夫,两人终于找到了周木匠所在的地方,周木匠并没有开商铺,但他家就在相对繁华的路段附近,绕一条石墙巷子进去,便能看到。
“周师傅在吗?”贺乙轻推开半掩的木门,慢慢往里行进,雪茨也跟在后头,四下张望着。
“诶,来了。”某个房里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但过了半晌,贺乙觉着都快站累了,对方才慢腾腾地踱了出来。
“要打什么?桌还是凳?头一回过来是吧?”周渠扫了扫凳子上的木屑,给贺乙和雪茨递去了两张圆凳。
在雪茨接过去时,周渠随意扫了眼雪茨,其后便愣住了。他显然很惊讶于对方的眸色与出众的样貌,与前几日表侄孙跟他讲的那人的形象完全重合。
周渠后知后觉道,“啊,你们是舂子村的……救了涪儿的大恩人呐。”
“不敢当,老人家言重了。”贺乙坐下来,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们家刚建好了墙,屋顶还没封,想着预先来打点大件,到时候建好便能搬进去用了。”
周渠却摆了摆手,“怎么不先把房子盖好,一旦落雨,这些木头打的物件不就遭殃了,长期泡着,抹桐油也不顶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