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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黄门林奉光循例至承明殿向齐王请安,怀中抱着那个没有位份、没有封号、没有任何身份的孩子。
齐王为他们在温室殿后殿辟了一间小室,置有乳母阿保,共同居住,不允许他们踏出方圆半里范围。林奉光也不懂什么朝局政事,只是陪着孩子玩耍吃睡,在不需要见齐王的日子里,过得还算安逸。
阿宝近来格外喜欢上温室殿一只大竹筐里的玩具,尤其是其中的小泥俑,有骑马的、敲鼓的、牵狗的,他摆弄来摆弄去,有时还自己骑到泥俑的脖子上去,吓得林奉光只有双手在后头举着,生怕他一不小心跌将下来。有一回,林奉光还在阿宝的竹筐里找到一把生锈的小铁剑,阿宝夺过去挥了几挥,恰在这时,女官阿燕进来,脸色登时就变了。
阿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抢走铁剑,冷斥林奉光:“不长眼睛么?此等锐器,也敢给他?”
林奉光低下头行礼道歉,一手将阿宝护到了身边。阿燕将那小铁剑带走后,他又看了一眼那只不知所属的装玩具的竹筐。里头还有虎头虎脑的布偶,干枯的树枝做的弹弓,五颜六色的泥球,用竹竿和布帛绑缠起来的竹马……
外间响起傅母与阿燕交谈的声音:“姑姑来啦,向姑姑请安。”
接下来,傅母将这数日以来,林奉光与阿宝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地都向阿燕禀报了一遍,甚至包含兄弟俩之间的所有对话。阿燕听着皱了眉:“小的不讲话么?只有大的在讲?”
傅母道:“姑姑有所不知,那个小孩儿不甚聪慧,都是林奉光逗他他才应一两句,也都不成词语。民间孩子到他这个年龄都该学书了,他倒好……”
阿燕没有应声。傅母察言观色,忙转了话茬:“好在那小孩儿也不爱走路,平日都窝在内殿,不会闹出事端。那个林奉光,也算安分守己,平常不同我们讲话,只守着他弟弟,好像生怕我们谁会害了他弟弟一样……”
阿燕走后,傅母长长松一口气。其实她也不知道里间那两兄弟的来历,心里总惴惴不安。这时另一个年长宫女凑上前,对她挤眉弄眼道:“您可少说两句吧!方才那话要给齐王听见,脑袋都要不保!”
傅母骇然:“这是怎么说?”
那宫女哼了一声,拿手掌打着扇子,很是玄虚地道:“你资历浅,大约还不知道,当年的小齐王也是如此,直到五岁都口齿不清……都靠今上带着他,日日夜夜地教导他、照护他、陪伴他,后来当他上了太学,连柳太傅都夸他呢!——啊,现在不能提柳太傅啦……”
林奉光默默听着,又看了一眼大竹筐。不料阿宝自己坐进了竹筐里,还嘻嘻哈哈地朝他笑,张开稚嫩的双臂要哥哥抱。
“哎,你。”那宫女掀开帘幕一角,颐指气使道,“过来把这几件衣裳送去洗了。”
依齐王定的规矩,林奉光是不能离开温室殿的。但他出身贫寒,性情孤僻,又是被齐王当众叱骂过,所有人都知道他苟且偷生,宁愿去势也不敢就死,因此他常受人排挤,为了弟弟也从不吱声。此刻也默默起来,接过宫女手中的衣箧,预备提去尚衣署。迈出门槛时,阿宝“呀”地叫了一声,想追过来,结果整只竹筐都被小孩儿身体压得翻倒,反而把阿宝扣在底下,像只落入陷阱的鸟儿。
林奉光只想尽早回去陪阿宝,回路上便挑了近道,从偏僻的掖庭杂草间经过。这条小道是他意外发现的,平素几乎无人,夏日炎炎,草丛中蚊虫嗡鸣,咬得他双腿都是红包。
忽而,平空里响起一声轻轻的笑。
他一怔,四下去寻笑声来处,掖庭一所荒芜宫室的门后,露出了一张姣好的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