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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使炉中的香也一分分地委顿了,捉不住的温柔气味,都化作滚烫的飞灰。
怀枳的喉咙里似滚过了刀子,又被他吞咽下去。他张开口,每个字都鲜血淋漓:“你是说,我曾害死了你。”
怀桢那双小鹿似的眼眸默默地凝视着他。
“我怎么会……”怀枳哑声,“我怎么会害你?我怎么会让你饿死?”
“不。”怀桢宽容地纠正他,“不是你让我饿死的,哥哥。是我自己要绝食。”
怀枳想起了饥饿的滋味,像那刀子生了锈,划破他血管,绞过他肚肠。他只饿了三天而已。他的阿桢又饿了多久?
怀桢好像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从长安到潼关,虽然我辨不清外面的日月,大约也有二十来日吧。”他又重复,“不是你让我饿死的。是我自己发过誓了,我再不吃你一粒米,再不喝你一口水。”
怀枳无法回应,心腔上的剧痛让他失声,他也不能再与怀桢对视了。这一世,他曾有过许多虚无缥缈的梦境——
在晚春的城楼上,萧萧瑟瑟的风吹起他衣角,他曾经那样绝望地等一乘车归来。
原来那些绝望,全都是真的。
“也许你不相信。”怀桢的声音愈来愈轻飘飘,像往深海底下沉的气泡,“在最初的时候,我们也的确曾是这世上,最亲最好的一对兄弟。”
*
一切的失常,似乎是从长庆十年的泰山封禅开始的。
那一年,在皇族宗室之间,长年受尽了欺侮的二皇子梁怀枳,因六皇子遇刺而自己挺身而出,多重算计之下,最终排挤了太子怀松,与武宣皇帝梁晀一同登上泰山。他站在梁晀身边,祭祀上苍,投下金印,修长的手指还在泰山的封坛上多揩了一下。梁晀问他做什么,他说,他愿父皇亲贤臣,远小人,拂拭天下。太子生母钟皇后听见这话时几乎银牙咬碎,回到行宫便将傅贵人送的几盆海棠全部打烂。站在日后的废墟上向前看,那似乎是钟家走势向衰的初兆,也是梁怀枳从此蒸蒸日上的开局——尽管梁怀松登基为帝时,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回长安后不久,梁怀枳迎娶御史大夫冯衷之女为妻,其后又获封长沙王。冯氏名门望族,朝中泰半故吏,钟氏对梁怀枳嫉恨至极,深宫中的傅贵人为此饱受冷眼折磨,本就虚弱的身体,在深冬也讨不来新炭,一日日缠绵病榻,愈加憔悴。侍御史魏之纶上书弹劾钟氏,竟遭酷刑死于狱中,天下从此无人敢言钟氏之过。魏之纶是冯衷下属,冯衷岌岌自危,梁怀枳冒险为冯衷求情,在承明殿中遭梁晀痛笞二十,并得到了梁晀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他不会废后,不会废太子。
梁怀枳从此失宠,而傅氏日益衰微。三年之后,梁晀驾崩,太子怀松继位为帝。
梁怀枳乃执笔陈情,炮制了请罪和劝进的奏表,在这万众瞩目的大典上,公然鞭笞傅氏的“罪过”,以迎接这未央宫的新主。
“贵人傅氏,欲立僭号,谗贼交乱,诡辟制度,斥逐仁贤,诛残戚属……当此之时,大统几绝,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隧如发……赖蒙陛下圣德,遮扞匡卫,乃国命复延,天下喁喁,引领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