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从教室后排开始, 瘟疫一样蔓延了整个教室,窃窃私语一瞬被完全冻住冰封,每个人的脸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诧异。
不少坐在前排的人都跟着转头朝教室后排看。
以至于教授走进来的时候, 明显感觉到自己今天受到的注目礼少了很多。
他跟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大学老师和高中老师不同,不需要像高中老师一样整天待在学校坐办公室, 很多大学老师都不只是老师, 在京大这种学校, 哪怕只是本科, 藏龙卧虎也不在少数,上市公司高管甚至资深研究员都有可能, 在大学教书只是他们的其中一份工作, 闲暇之余的消遣。
他们真正的工作完全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看到的东西也和普通学生不一样。
在他们眼里, 比起一个学生,顾沢更像是甲方的甲方的甲方……家的儿子。
哪怕是德高望重完全不需要看甲方脸色的老教授,也不可能完全肆无忌惮。
搞不好哪个千万上亿级的实验项目的背后就是他们家在注资。
这位少爷不是要毕业了吗?怎么又跑学校里来了?
顾沢把笔记本放在面前,短暂的开机动画之后, 神情自若地打开文件处理工作,好像他只是单纯路过,看到这间教室,觉得里面气氛不错风水也好, 所以抛弃了自己位于大厦几百层的办公室跑到大学校园里来办公。
气氛古怪而僵硬。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顾沢悄悄把掌心里的汗水擦掉, 挺直了背, 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泰然而淡定。
实则敲着键盘的五指都开始僵硬, 借着屏幕反光悄悄观察坐在他旁边的人的反应。
他来之前特地收拾过自己,请了专业的造型师, 从头到尾仔细打理,再没有当初度假山庄点评沈栖衣很乖时的散漫不经,轻浮的眉眼沉静下来,身上那股在锦绣丛中养出的清冷矜贵的气质就格外凸现出来。
没有穿他在公司办公时严肃的正装,免得坐在一群大二学生里太过突兀,让身边的人不自在进而心生不喜。
沈栖衣打开课本,压平书脊后,专心看起了前几章的内容,修长指间夹着支笔,偶尔在书上标记一个重点和没看懂的地方。
两人坐在一起,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实则没有人会真的以为顾沢是真的路过,有种和谐又不和谐的气场。
上课铃敲响,老师很快收回目光。
亲和没有架子,讲课时语气幽默诙谐,短暂的自我介绍、课堂作业内容和讲解期末成绩构成之后,开始了讲课。
大学课堂一上午有四节课。
通常而言,一二节是同一堂课,三四节又是另一堂课,需要换教室上,相同的两节课之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教授说完休息,拧开盖子喝水,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栖衣的周围原本是一片空地,哪怕他坐在后排,别人也有意无意绕开他去坐,生生空出一个环形圈。
其实从前还不是这样。
沈栖衣长得好,是那种能凭借长相就让别人移不开眼的存在,从入学起就备受瞩目,暗地里喜欢他的人不知道多少。
难得的是他成绩还很好,入学一年半,始终稳坐第一。
别说他性格不算差,就是整天冻着一张僵尸脸,在美貌和成绩的加持下,别人也会自动把他美化成高岭之花。
当然,有喜欢他的人就有不喜欢他的人。
嫉妒心是人难以摈弃的本能。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天之骄子,有人骄傲于自己的容貌,有人自信自己的天赋,有人把自己的人缘引以为豪……但一群天之骄子坐在一起就不再是天之骄子了,他们只是这个群体里的普通人。
对于打败他们的人,有人崇敬就有人厌恶。
而人一旦讨厌一个人,就会自动讨厌和他有关的一切。
但可惜的是他们挣扎了一年多,还是没能把他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弄下去。
心思阴暗的人永远不会是大多数,喜欢优秀事物的人永远比嫉妒想要毁坏的人多。
但是出了顾沢这档子事后就不一样了。
原本稳居上风的天平迅速往另一方倾泻,沈栖衣的名声就跟遭遇了滑铁卢一样。
对顾沢有想法和讨厌沈栖衣的人还是其次。
还有有些从前一直暗暗藏着心思,对沈栖衣抱着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想法的人。
在得知他和顾沢的事情之后,尤其是顾沢那些朋友,绘声绘色,把他描述得不堪入目,对钱权谄媚至极,滤镜反噬下因爱生恨,对他的厌恶比那些想攀着顾沢往上爬的人更甚。
这一刻,对他喜欢和不喜欢的人都站到了同一战线。
简直是一场无声的狂欢。
作为高等学府的学子,他们不会做校园霸凌这种会让人拿住把柄的事,只是无声的排斥和有意无意的眼神,隐形抱团对他进行打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玩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学历不是衡量人品的唯一标准,但是不可否认,越好的学校里,专心学习不想掺和乱七八糟事情的学生占比就更多,更多的人压根不关心这些东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也不会亲近沈栖衣就是了。
人都有喜好,靠出卖美色换取便利就是让人不齿,自己做出的事情,别人讨厌又怎么了?
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错,总不能勉强他们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和和气气一家亲吧?他们是来上大学,又不是来伺候人的。
出身贫寒但貌美聪慧,这种人招人爱也招人恨,多的是人等着看沈栖衣谈个恋爱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最后被顾沢抛弃,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可能他们盼了几个月。
最后期末考试成绩公布,计算成绩点,沈栖衣还是第一。
他们以为的谈恋爱成绩下滑,为了讨好顾沢荒废学业……通通都没有出现。
眼前这一幕更是让他们惊掉了眼珠。
无论是完全沉浸在这件事里还是只是有所耳闻没有深入了解的人,都一致地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和他们听到的不一样啊?
因为暑假以及种种原因,沈栖衣提过分手和景纵生日宴门口的事情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而这些人……几乎都是顾沢曾经的朋友。
都被他自己动手清理掉了,没有能再往外传递消息的人。
趁着下课,有人悄然收拾了东西,教室的布局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沈栖衣周围都不是空位而是成了真空。
一开始还是悄然无声的。
借着收拾东西喝水聊天外出上厕所的人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从电脑、手机各种反光页面观察后排。
直到有个自诩和顾沢说过几句话的学生会成员,大着胆子上来打了个招呼。
顾沢被人当珍稀动物一样有意无意围观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头也没抬,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那人满脸尴尬,病急乱投医,竟然转向了沈栖衣,一开口就是:“上次王哥还说顾哥要订婚了,我当时就说不可能,看看现在,果然是嘛,哈哈哈……”
王哥就是当初在餐厅厕所挑事的红毛,被沈鹿安一脚踹进了医院,直到最近才出院。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笑得有多干。
这话终于引起了顾沢的注意,他冷冷看向男生:“知道是谣言还拿着乱说?”
男生顿时更尴尬了。
顾沢没敢转头看沈栖衣,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不过是我父母的朋友带着女儿来我家做客而已,你听他们乱传什么,居然还拿着到我男朋友面前来说。”
他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无论是顾家还是沈家分家那边,都只是有了“联姻意向”。
一切婚约还停留在口头阶段,口头约定等于没有约定,说是真的也行,说是开玩笑也没问题,只要一方反口这婚约就得没。
况且,别说正式的订婚宴,因为顾沢突然一反常态反对的态度,两家人至今还没对外正式公布。
只是沈家分家故意在往外散播消息,消息灵通的会听到一些传闻,但也不敢肯定,所以顾沢的朋友才拿着到他面前问。
至于顾沢带沈蔷出席景纵生日宴……
这就更好解释了。
顾沢今年二十二,就算从十八岁算起,他参加过的宴会也太多了,几乎每场都带了女伴,刨除家里的亲戚,有不少都是顾家合作伙伴家里的女儿。
要是出席个宴会就是他未婚妻,那他就是开后宫都装不下。
顾沢掌心渗出汗水,面上丝毫不显,轻描淡写往下丢了个深水炸弹,“况且沈小姐是栖衣的堂妹,你们在想些什么?”
他一句话,直接就把两家之间的婚约给抹掉了。
也算是彻底绝了父母背着他对外公布逼他就范的心思。
消息传递的先后顺序很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沈栖衣在一起,如果他再和沈栖衣的堂妹订婚,等于是说沈蔷插足堂哥的恋爱关系,而他抛弃了沈栖衣,同时得罪了两家人。
就算解释说正式订婚那会儿沈栖衣已经提了分手都没用。
间隔时间太短,无缝衔接和直接出轨有什么区别?
但直接抹掉就没什么问题了。
别人猜测就让别人猜测,只要他咬死了不认,将来婚约解除,两家人不往外说,对沈蔷的名声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最多传一阵风声,很快就会过去。
顾沢不知道家中的恩怨,明面上顾家和沈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在他看来,完全犯不着为了一个分家得罪主家。
当然,顾沢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他知道自己是用什么理由强行把沈栖衣留在身边的,也已经接受了沈栖衣很可能压根不喜欢他的事实,故意公开把自己和沈栖衣绑在一起,就是想着,万一将来他解除婚约之后,沈栖衣再想过河拆桥,就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句话他就生硬地移开视线,继续处理工作。
那人还想说两句话缓和氛围。
顾沢彻底没了耐心,笑容很凉,讥讽道:“能不能闭嘴,你很烦。”
男生本就是厚着脸皮来套近乎,被这样当面毫不留情地呵斥,脸皮一阵阵涨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