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从没这样看过电影。
不是在影院, 不是家里的私人影厅,甚至不是在电脑上。
只有一块小屏幕,毫无规矩可言地坐在床上, 在刻意营造出来的暗室里,声音通过耳机传递, 电影的配音间隙里还能听到另一个人清浅平缓的呼吸声。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整片大洋, 也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却有种比在影院里看到的双手紧握甚至趁着光线变暗接稳的情侣还要亲密无间的错觉。
不, 不是错觉。
谢倾清润的眸里闪过复杂的情愫。
如果说从前那些若有似无的逗弄还可以归类为错觉,但是纽约那一晚, 那人睡着之后靠近过来的拥抱, 海岛上近似于灵魂碰触的夜色。
还有, 这一次。
视频对面的人下颌放在抱枕上, 洗澡时束起的发丝松散下来,白皙脸颊压在发丝上,用细白的手垫着脸,发丝和松松散散的衣领领口间露出引人遐思的光影, 就跟浑然不知自己完完全全落入另一人眼里一样歪着头。
漆黑鸦睫安安静静地垂着,唇边一如既往挂着笑意,那弧度时不时还会加深,显出毫不掩饰的愉悦神采来。
勉强克制的爱意和晦涩欲念不受控制爬上眼眸。
谢倾仓促地闭了下眼, 喉结上下一滚。
这分明是……
“你小时候好可爱。”沈栖衣倏然弯了眼梢, “这真的是你小时候吗?还是照着你小时候的模样找的演员?”
“演员。”
谢倾无声地出了口气, 一贯清泠的嗓音染上沙哑:“沈栖衣……”
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人, 沈栖衣抬眼看他, “怎么了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顾沢分手?”
沈栖衣惊讶地看着他。
对面的青年靠坐在床头,这么坐没坐相多姿势也能自然而然显出一段风姿, 轻易就能看出良好的家教,白皙脖颈被领口遮得严严实实,一张矜雅隽美的脸神情清淡,眸光清澈若雪映清池,不复往日温和,平静不带情绪地看着他。
这才是谢倾平日里和人相处的模样。
他从来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而是生长在极地冰原上的雾凇。
不过也很好看就是了。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对方是个无可置疑的大美人,从骨到肉的美,美得浑然天成,像一块无暇的玉。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在看出谢倾喜欢他的时候他就把对方带上床了。
及时行乐,管那么多呢?
他抽出手,把发丝挽到耳后,望着他的那双墨眸里笑意不减,唇角处抿出的微微凹陷的弧度盛着剧毒的蜜糖。
把字都含在唇齿间似的,吐息暧昧又亲昵,轻声道:“谢倾想我什么时候分手呢?”
谢倾此刻的心情和他表现出来的平静截然不同。
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如此突兀,如此……不知分寸。
他以为这话说出去多多少少会看到沈栖衣变脸,没想到沈栖衣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
虚实朦胧,暧昧不清。
就像他这段时间做的那样。
漫不经心地勾着他,越界地表达亲昵,用朋友的名义做着朋友不会做的事。
但是本质又是冷漠无情的。
他生性淡泊,但不代表他一点不记仇,有人删了他发给沈栖衣的短信,沈栖衣不说,他就自己查,查出来的结果他并不意外。
无非就是他身边亲近的那几个人。
曾经和他把酒言欢,也曾同进同出,亲密宛如挚友,但沈栖衣并没有因为张景澈的离开有一丝纠结或者不舍,只是发现对方动的手脚就毫不犹豫地画出界限,把人彻底隔绝在外。
他多多少少看明白了沈栖衣的心思。
这个人只爱自己,或者还能加上一个沈鹿安,就像一只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腹部柔软的皮毛,不愿接受任何伤害。
不爱就不会被伤害。
就像顾沢那样。
他曾经那么厌恶顾沢,觉得他品行低劣,别说作为配偶,就是看都不想多看对方一眼。
但现在他发现他并不比顾沢高尚到哪去。
他觊觎着别人的男朋友,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保持着越界的关系,明明已经知道了沈栖衣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在做着多恶劣的事,也知道如果他不及时止损,对方接下来一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但他无法抽身。
他仿佛看到了从沼泽地里长出的剧毒植物,漆黑的枝干上开着鲜红欲滴的花,用香气蛊惑他,用自己美丽的外表引诱他。
等他堕入深不见底的沼泽时,再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
可悲的是哪怕看清了他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吗?”
只能被漆黑的枝蔓缠绕,任凭毒刺扎进血管,眼睁睁看着毒素流遍全身,在皮肤下开出黑色的花。
“我在等你的回答啊。”
“我……”
沈栖衣倏然笑了一声,眸光里清明和迷离并存,晦涩的灯光把他容貌上的诡艳放大到了极致,仿佛黑暗中盛开的颓美玫瑰。
“我不要听的。”
谢倾怔忡地看着他。
“还要继续看吗?”沈栖衣敛下睫羽,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示意了下才放了不到十分之一的电影。
这还怎么看的下去,谢倾一直停在胸间的气缓缓落下,他摇了摇头:“不看了。”
对面的人肉眼可见的兴高采烈起来,刚才还半睁不睁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那你输了哦。”
“……”
“让我想想惩罚。”
真是过分。
明明才做了这么恶劣的事,一转眼又朝着他笑得这么开心。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倾“嗯”了声。
沈栖衣从被子里伸出手,隔着屏幕摩挲了下屏幕里扮演谢倾的小演员的脸,关掉电影,抬眸看向对面,眼梢弯弯如月牙。
“这样,”他手没有收回去,隔着屏幕按上对面的人喉结的位置,“陪你看了这么过分的东西,今晚会做噩梦也不一定。”
噩梦吗?
明明是他的噩梦。
他的生命在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刹那就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偏折,像是被飓风刮离了既定航向的海上巨轮。
“再跟我说一声晚安,可以吗?”
“……”
“晚安。”
但他不后悔。
……
像是挑破了一层窗户纸,沈栖衣的玩心越发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