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医生来说沈无庸醒了。
沈儒沨簌地站起身, 朝内院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同样站起身的儿子, 面色紧绷道:“你在这等一会儿,我有事想和你爷爷说。”
想也知道, 盛怒之下, 父子俩的交流不会太和谐, 他多少有些当父亲的包袱, 不想让儿子看到这一面。
沈栖衣从善如流停下脚步,应了一声。
沈儒沨满腔怒火, 心思早不在这里, 一时间也没空去管他, 大步离开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内院, 沈栖衣眼睫轻轻一转,看向被留在这里的人,面上笑盈盈道:“容先生。”
容遇被他笑得浑身一抖。
沈栖衣好声好气道:“屋里空气不大好,跟我到外面坐坐?”
……
红顶亭台连着白色回廊, 池边凉风习习,秋季自然没有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可赏,只余下满园残荷。
茶盏里上好的霍山黄芽散发出袅袅香气,入口醇香回甘。
沈栖衣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指尖贴着杯壁, 那一点圆润的弧度相当吸引人。
容遇没敢多看。
他干涩地咽了口口水, 心想这算什么事, 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话啊。
但沈栖衣只是偏头看着亭子外, 眼梢的弧度非常柔和,甚至有几分娴静温和的意思。
就好像那满院子的枯黄荷叶有什么好看的似的。
他说坐坐, 还真就是坐坐。
只是容遇全程坐的如坐针毡,几度张口想说话,又在出声的前一秒堵了回去。
都说死刑前最可怕的不是铡刀落下的那一秒,而是落下之前的等待。
容遇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每过一秒,他的心理压力都在成倍递增,无形中像是有座山岳压在背上。
酷刑一直持续到管家走过来。
管家附在沈栖衣耳边,低声说先生和老先生吵起来了,让小少爷赶紧去看看吧。
沈栖衣收回闲闲赏景的目光,站起身,不急不躁抚平衣摆上的褶皱。
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容遇紧绷的大腿肌肉这才放松下来,全身阵阵无力。
他想问问沈栖衣他什么时候可以走,张开嘴的刹那才发现自己竟然失声了。
沈栖衣朝他轻轻笑了笑,侧头对管家说:
“让人送容先生回去吧。”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下令,都没想过要去问一下派人把容遇带来的沈儒沨。
容遇常年混迹娱乐圈,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各种潜台词和话里有话不知听了多少,立刻察觉出这其中微妙的差距。
他本就汗湿的后背又出了一层汗,凉风一吹,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后背。
管家低头应了。
沈栖衣说话永远是不急不缓的,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再见,容先生。”
本以为至少会听到一番威胁狠话的容遇惊诧地抬起头,颤巍巍看向他。
就这么让他走了?连威胁都不威胁一句吗?还是说因为旁边有人……
可他刚才还让人把自己带出去……
容遇眼神无意识地游移,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面无异色,垂首恭敬地等着沈栖衣跟他离开,明明是来叫人去救场,面上却没一点焦急的神色,好像是台精密的仪器,只负责完美执行命令。
联想到来救他的那批人,表面听命于沈无庸,背地里还不知道是谁的人。
容遇意识到什么,脑子彻底冻住。
他把颤抖的手按在腿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艰难道:“多、多谢……您放心,我出去之后什么都不会说。”
蚍蜉撼树的事他不可能做,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是……”眼看沈栖衣要离开,他急急开口,“沈……”
沈栖衣回眸看着他,玉白的手指放松地垂在身侧。
“沈霖那边……”想起那晚上被人闯入家门的恐惧,容遇心脏就在抽搐,但哪怕再怕,也只得鼓起勇气。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是谁在帮沈霖。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件事对他而言就像一个漩涡,他踏进去就现在了泥泞里,不知不觉淹到了胸口,才恍然这是绝境。
今天不问清楚,出了这个门,万一沈霖又丧心病狂对他下手怎么办?
从前沈霖对沈栖衣两兄弟下手时,他还毫无感觉,甚至可惜沈霖没能真的把他们除掉。
直至今天,自己也成了沈霖不择手段针对的目标,才意识到,这种连亲弟弟都敢下手的人,究竟有多可怕。
沈栖衣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轻飘飘道:“大哥?”
“大哥不是容先生你的挚爱伴侣吗?怎么来问我?”
容遇浑身发冷,沈栖衣这是不准备管他了?
这一刻,对沈霖的恐惧冲破了对沈栖衣的畏惧,他切齿道:“你就不怕……”
沈栖衣弯起眼,“嗯?”
容遇喉咙肌肉骤然紧锁,刹那间的恐惧让他差点呕吐出来。
头顶落下的嗓音悠悠含笑。
“放心,他把你沉尸之后,我会记得帮你报警的。”
容遇脑后神一路炸到了尾椎。
沈栖衣已经离开了。
容遇连灌了好几口茶,牛嚼牡丹一样糟蹋了这壶茶水,才缓过劲来,面色苍白地擦了把头上的汗水。
大脑灌了水泥一样沉重,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逐渐恢复思考能力。
他真是昏了头,怎么敢去威胁沈栖衣?
沈栖衣压根不在乎。
无论他说不说,沈霖都恨一样这个弟弟入骨,对沈栖衣压根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