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晃过层层海浪, 广袤海洋绵延至视野尽头,和灿烂夕阳融为一体。
今天是沈栖衣十八岁生日。
当然,也是他双胞胎弟弟沈鹿安的生日。
为了给这对双生子庆祝生日, 沈家广邀宾客,组织了这场豪华游轮海上三日行。
直升机接来了最后一批宾客, 游轮从顶端点亮, 温暖璀璨的灯光层层流淌而下, 大厅里灯火辉煌, 宾客往来如梭。
沈栖衣那几个朋友昨晚就来了,除了玩得好的那几个, 景纵还叫了不少别班的人, 热热闹闹一大群人, 从午后就在游轮顶端的赛道上玩跑车, 傍晚又在海上玩游艇,这会儿才终于玩累了,一个个浑身湿淋地爬上来。
这帮公子哥向来能折腾,光是这些年, 谢倾就见过他们去了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上个月才结伴去藏区洗涤心灵,转眼又包机到国外过元旦,在学校也不消停,各种节日要过, 没节日也要折腾出个校园日, 打扮成吸血鬼在学校里横行过市, 没一天歇着。
作为寿星, 沈栖衣被强行绑架去了顶层给他们当裁判, 这会儿才回到房间洗漱换衣服,准备晚上的正式晚宴。
谢倾跟着看了一天, 没看出兴趣,却也不觉得无聊。
倒是沈栖衣,一整天都好像心不在焉,时不时出神,好几次别人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对这些运动一向不感兴趣,被抓去看一帮人嗷嗷叫着赛车,还晒了大半天太阳,提不起精神也正常。
谢倾望着窗外翻卷的浪花,思绪渐渐宁静下去。
“……你在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清越的嗓音。
谢倾回过头,站起身来。
沈栖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恹恹地靠在门边上,侧头瞥过来,“你还在看海?有什么好看的,看一天了还没看够?”
美人出浴,浴袍松散披在肩头,只有一根带子斜斜一系,冷白的脸还带着水汽,眼梢湿透更显得眼睫浓黑,泪痣绯红,斜斜一瞥,那眼尾都带着勾子。
谢倾注意到他的脸确实被海上的紫外线晒红了一块。
“过来,给我吹头发。”
沈栖衣把吹风机抛给他,自顾自走到谢倾原本坐的位置坐下。
他的头发不算长,吹起来很方便,谢倾吹完了才想起来问:“不需要找造型师打理吗?”
作为寿星之一,沈栖衣会是今晚的目光焦点,从头到脚都会暴露在别人视线下,别说穿着,连头发丝都得讲究,肯定不是拿吹风机胡乱吹两下就能搞定的。
“人被景纵叫走了,那狗东西自恋得很,没个几个小时弄不完。”
谢倾微蹙起眉。
作为客人,平日里不讲究跟朋友不分你我就算了,这种场合……
沈栖衣看出他想法,“没事,我天生丽质,让他去折腾。”
谢倾:“……”行吧。
沈栖衣随手拉开腰带,去拿挂在衣架上的衬衣。
模糊的背影从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
谢倾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每当沈栖衣洗澡换衣服,他都会自觉回避。
但他现在在海上,船舱就这么大,再躲也躲不掉哪去,他偏过头,反而对上了窗玻璃上沈栖衣的倒影。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大半截雪白的腿,掩在衬衣衣摆下方。
谢倾后知后觉地感到点不自在。
按理来说他看着沈栖衣长大,连他抱着奶瓶喝奶都看过,跟看个儿子没什么区别。
过去他看沈栖衣也没什么想法。
但今天是沈栖衣十八岁生日,过了今晚就成年了,他该更注意才是。
换衣服的人影叠着窗外起伏的海浪,晃的人心烦,谢倾干脆阖上眼,在心里反复回忆沈栖衣抱着奶瓶喝奶的模样。
小小一个团子,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坐在婴儿床上,盘着两条腿,小短手抱着奶瓶……
“……你能……吗?嗯?”
肩膀被拍了一下,沈栖衣疑惑道:“你又干嘛呢,面壁思过?”
他不知何时换好了参加晚宴的衣服,就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调整着袖口,那张美艳至极的脸上还带着探究。
婴儿喝奶的图顷刻破碎。
“……没什么。”
“问你能不能吃蛋糕,”沈栖衣唇边扬起点弧度,“能吃的话,我给你偷一块出来。”
“……寿星吃自己的蛋糕还需要偷吗?”
“寿星吃不需要,但我是给寿星藏在卧室里的男人吃,不偷怎么办?”沈栖衣那双墨染的桃花眸里漾着戏谑。
谢倾无奈:“你又开玩笑。”
类似的话他都听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憋坏了,随着年龄增长,沈栖衣和人的交流越发流畅。
只不过他这人从小就不说人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不是噎死人,就是吓死人。
沈栖衣系扣子的动作停下,语气里有那么点认真,“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谢倾说,“难道不是吗?”
“算了,就当我开玩笑好了,走吧。”
游轮大厅足有十米高,水晶灯层层旋转递进,瀑布般倒挂在大厅中央,金色流光滑落而下,落在香槟塔上,折射出万千道迷离的光。
餐车从门外推进,做成城堡模样的豪华生日蛋糕上,十八根蜡烛徐徐燃烧。
沈家双生子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同样出色的容貌,正装笔挺,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他们一起用餐刀划了蛋糕,一旁早就等不及的景纵等人拉响礼炮,砰!炸开的金色碎片从天而降,纷纷扬扬,欢呼声掀翻屋顶。
谢倾远远看着,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人群中的寿星蓦地回头,朝他这边看来。
两人视线交汇,谢倾清晰地看到沈栖衣唇角弯起,朝他做了个口型。
——“走。”
晚宴主人公不好脱身,幸而这场宴会主人公不止一个,留下热衷于交友弟弟,沈栖衣带着自小就跟在身边的孤魂野鬼,远离众人视线,悄悄溜到游轮最顶上。
宾客都到了下方参加宴会,白日里热火朝天的跑车赛道和露天泳池空无一人。
沈栖衣靠在护栏边,吹了会儿海风,回头看到谢倾还端着蛋糕站在他身后,眉尖挑起一点戏谑,“怎么不吃,我辛辛苦苦端上来的。”
谢倾不语。
“不好吃吗?我刚刚尝了味道还行啊。”
问题在于味道吗?他吃不吃得了先不说,沈栖衣还……尝了。
谢倾垂眸,看着手上这块被尝过的蛋糕,久久说不出话。
“不要那么讲究嘛,那种情况,我一块还没吃完,再去要一块,会很显眼的。”
谢倾眼里化开一抹无奈,用蛋糕上插着的勺子从另一边勾了点奶油,尝了一口。
沈栖衣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
其实根本没尝出味。
不知道是孤魂野鬼本身就没有味觉,还是被情绪影响了。
谢倾把蛋糕放在一边打着阳伞的桌子上,没话找话,“你不下去了吗?”
“不去,我有话跟你说。”清甜的香味顺着风吹拂而来,是沈栖衣衣服上一贯带着的栀子清香,少年靠在栏杆边,单手托腮,笑睨着他。
谢倾心弦蓦地紧绷了下,
他喉结上下一滚,开口时声音已然哑了,“嗯……你说。”
沈栖衣换了个站姿,手肘搭着栏杆,海风吹乱他的额发,模糊了表情,只隐约看出仍是笑着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梦。”
谢倾摇头。
“每年生日的前一天吧,我都会做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往前一年发生的事,就好像在复盘那一年一样。”
沈栖衣说这话时嗓音难得的柔和,不刻薄也不暗含嘲讽,让人不由猜测他做的都是一些美梦。
可谢倾的心忽然加速跳了起来。
不是意乱情迷的加速,而是本能捕捉到危险,全身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三岁往前不记得了,三岁以后的还有印象,但无论是哪一年,”沈栖衣静静地看着对面十年如一日没有变化的人,“我梦里都没有你。”
谢倾诧然望向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沈栖衣没给他解释,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六岁以前梦到的事和现实里发生的大致相同,到六岁开始变得不一样。”
六岁……谢倾回忆沈栖衣六岁时发生了什么。
“那年爷爷来找我下棋,我梦里没有你,所以我和我爷爷下的那盘棋没有赢,”沈栖衣说,“我输了,一直输,输到我撑不住昏过去。”
谢倾不意外,这确实是沈栖衣能做出的事。
说一千道一万,那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他过于聪明,所以能一眼看穿大人的恶意,但学不会掩藏锋芒,也没人告诉他要掩藏锋芒。
圆滑是成年人的狡猾,他那时怎么会懂这些。
少年心性肆意飞扬,只想快意恩仇,哪有徐徐图之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