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海风寒凉沁人。
墨黑海浪不断涌上沙滩, 再往前十几米是一座。
断崖边突兀地存在着一座小木屋。
大概是因为处在海边的缘故,灌木在冬日里也依旧茂盛,把窗口掩盖掉大半。
沈栖衣坐在窗边, 眺望着远方。
这里远离繁华热闹的市区,方圆几里都荒无人烟, 魔都昼夜不息的灯海照不到海边, 入夜后的郊外寂静如死, 举目四望, 只有茫茫大海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屋檐下的孤灯亮着昏黄的光,照亮了窗口下的一片灌木和半张桌子。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了。
不想继续住在老宅, 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干脆来了这里。
几年前他让人重修了这间小屋, 把它从腐朽得快要垮塌的危房抢救到勉强能够住人, 除了深冬里无孔不入的寒冷让人难以忍受,其余没什么不好。
叮叮叮——
又有未知来电打进来。
沈栖衣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那双放空的眸子逐渐聚焦,他眨了下眼, 缓解被风吹出的干燥难受,没有犹豫,直接按了拒接。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接到了十二个这样的电话。
他回沪市那天两个。
其余十个全在今晚。
再次被他拉黑以后, 对方很快又换了别的号码。
这次没有给他打电话, 改为了发短信。
[接电话, 沈栖衣。]
[你猜不到我是谁吗?]
[沈天戚过两天就要去和你家谈判了, 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是最后一次, 你求我,我就帮你。]
沈栖衣动了动手指, 再次拉进黑名单。
他的举动激得对面越发狂怒。
短短几分钟,又有新的号码打进来。
沈栖衣轻啧了声,干脆开了飞行模式,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子上。
夜幕低垂,璀璨银河横贯天穹,丝绒般的夜色中隐有红色光点闪烁。
航班掠过天际,倏尔消失在天边。
今早起飞的那趟航班大概已经到达佛罗伦萨了吧。
商时序离开时极为不情愿。
还不到二十的女生,一言不发低着头,捏着单薄肩膀上的书包带子,修剪整齐的刘海遮住半张脸,淡粉色唇瓣紧抿,也不说话,就用沉默和他对峙,表达自己的抗拒。
沈栖衣把航班信息发给她,“鹿安会在那边接你,你就当去玩一趟,顺利的话过两天就会回来。”
商时序小小声地说:“我不想去。”
“看看还有没有忘带什么?”
商时序鼓起勇气,提高了点嗓门:“我说,我……”
沈栖衣比她要高半个头,站在她面前,垂眸望着她,眼睫柔软地垂落,浓密纤长的睫羽下瞳孔温和含着浅笑。
仿佛是一位耐心极好的兄长。
商时序嗓音虚弱:“我真的……”
沈栖衣收起手机,笑意不减。
商时序彻底说不出话来。
但她也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女生用指甲不断的抠着背包带子,发出细微连绵的摩擦声,委屈和焦躁溢于言表。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算跟着沈栖衣去了不少所谓的大场合,衣柜里随便一件衣服都是说的出来的名牌,就连头发上别的发卡上镶嵌的也是货真价实的钻石,再不是过去刚从家乡来到国际大都市时那个、站在讲台上面临全班打量时,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小女生。
她变得从容淡定,也学着喜怒不形于色,白皙漂亮的面孔上永远是冰雪般的漠然。
因为她在逼迫着自己快速成长,学习成绩,技能,容貌,外交礼仪……方方面面。
正如她说的,她自己也可以报答沈栖衣。
她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无论是作为助理还是保镖都足够拿的出手。
商时序是昨晚回的沪市,她家里没人了,除夕无处可去,每年都会留在沪市。一落地就被沈栖衣叫了过去,很快得知了现在的状况。
沈家出了事,她心中担忧,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打定主意要守在沈栖衣身边。
可沈栖衣耐心等她吃完饭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时序,还记得当年我来接你的时候,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荒郊野外,夜半时分,商时序没有慌也没有害怕,雪白的小脸一片镇定,是真的半点也不担心,握着勺子坐在沈栖衣对面。
“您指的是哪句?”
沈栖衣说的话她都记得,只是不知道沈栖衣指的是什么。
灯火摇曳下,少年那张昳丽的面孔半明半昧,仿若暗夜中生出的白蔷薇,圆润甲盖敲着桌面,轻笑着说:“我说——”
“我可不是乐于助人的好人,我帮你,只是想用你来威胁另一个人而已。”
商时序微微一怔。
沈栖衣温和地看着她。
都说女大十八变,商时序这些年蜕变得惊人,早就变得让过去那些认识她的不敢认了。
只有望着他的眼神,依旧纯粹得像是当初刚来到他身边时那样。
商时序放下勺子,把发丝挽到耳后,端端正正坐好,低眉敛目,双手按着膝盖。
嗓音如初雪冷淡:
“您说笑了,我能威胁谁呢?我早就没有亲人了,您帮我埋葬了父母,在我心里,您就是……”
父兄一样的存在,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这样想,不过这话她不大好意思说。
商时序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还挺不要脸。
她一个孤女,全倚仗沈家出钱才不用被所谓的亲戚收养拿捏,还能一路无忧无虑的上学,甚至出国深造,身上穿的戴的全部来自于沈栖衣,完了跑来跟人家攀亲,多大的脸呢。
“……我的恩人,”商时序认真地说,“您是唯一对我重要的人。”
沈栖衣忍俊不禁摇摇头,垂在肩膀一侧的发丝滑落,散落下来的碎发遮了他半张脸。
“不是这样的,时序,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珍宝,或许你对其他人来说不值一提,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的眼里,你值得全世界,就好比我那个大哥,在我眼里,他一分钱都不值,但是在奶奶的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如果有人想伤害她,她一定会拼了命去阻止,用尽一切去保护他。”
沈栖衣说的显然不是他自己,商时序也不会觉得沈栖衣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是他。
那他说的就是别人。
她预感到什么,脸上又露出纠结抗拒的神色。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沈栖衣说:
“你想去见你哥哥吗?”
商时序毫不思索:“不想!”
她的语气难得激烈,充斥着浓浓的抵触。
触及沈栖衣那双带笑的眼睛时,她又泄了气,抿着唇低下头。
“我不想见他,少爷,他在很多年前就跟他父亲走了,就……不是我哥哥了。”
商时序捏着衣摆,眼瞳里不知不觉聚集起一层水汽,倔强地不让它流出来。
又一次要被重要的人抛弃的预感让她慌了神。
好像又回到了哥哥离开的那个夏天。
烈日炙烤着进村的路,蒸发出泥土的腥气,蝉鸣响彻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