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 纽约。
大洋彼岸的东方古国已经快要天明,而这座城市才刚刚进入日暮。
这座国际都市的夜景繁华到炫目,从几十层的高度往远处望去, 整个世界尽在脚下。
金融中心区的高楼彻夜通明,落地窗里随时可见人影走动, 射灯穿透楼体之间的间隙, 自由女神像倒影在波光粼粼河面之上。
盘区的公路上, 车流银河般蜿蜒远去, 闪烁的灯光在夜色中越发迷离。
这个时间,大部分公司早已下班, 但金融市场里多是食尸秃鹰, 昼夜不休, 只为了从全球市场中寻觅金钱和利益。
纽约证券交易所早已关闭, 但一洋之隔的金融市场才从沉睡中复苏。
金融市场波谲云诡,瞬息叵测,这些金钱暴徒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金色夕阳斜照到Zeus的大门前。
成立不到十年的新公司对于这条街上的老牌金融巨鳄而言微不足道。
金融市场不讲资历,但是却讲究资本, 而资本又需要时间来沉淀。
然而短短几年,这头横冲直撞闯入这片天地的新生野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知从何而来的雄厚资本,精准到可怕的眼光和罕见狠绝的手段,Zeus在这条街上站住了脚步, 这些年来, 宛如怪物一样贪婪吞噬着金钱, 仿佛一个无底洞深渊, 让凝视的人从心底感到恐惧。
又完成了一次精准狙击, 狙击对象还是曾经对他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古老东方世家,办公区里爆发出兴奋的大喊和欢呼。
这群总是曾被人猜测是冷血机器、在市场里吞噬竞争对手的暴徒不复平日里的冷静, 一个个拍打着桌子和键盘,有的甚至解开了扣子,爬到桌子上放声欢呼。
总裁办公室的门从内推开。
处于狂喜中的众人回过头来,数十双还未平复激情的眼睛满是狂热。
“BOSS!”“是BOSS来了!”
不知是谁带头,众人开始欢呼青年的名字。
青年轻轻抬起手。
有节奏的呐喊立刻停了下来。
“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今晚上出去庆祝一下,我已经让Kellas包下了格林斯会所,大家可以随意。”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狂欢,办公区充斥着各种语言的鬼吼鬼叫。
青年含笑摇摇头,转身回办公室。
“BOSS,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庆祝吗?”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出声挽留。
“不了。”
办公室的玻璃门合上。
“BOSS还是这么冷静啊,明明是这么大的收获,出去庆祝一下怎么了,非要留在公司加班,这就是传说中的工作狂吗?”
“是啊是啊……”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见过BOSS失态过……”
“算了,我们还是先聊聊今晚要怎么庆祝吧……”
失望的人声很快变成对即将展开的夜生活的向往,连续加班一个月,终于能放松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会玩成什么样。
总裁办公室内,周遇转过椅子,侧身对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办公区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夜色仿佛渗着冰。
这样的胜利换一般人早就高兴疯了,但他却快活不起来。
意料之中而已。
他又想起了记忆中的那座小山村。
他的……家乡。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十分贫穷落后,别说和眼前奢靡华丽、每一寸土地都由金钱堆砌而成的纽约,就是稍微经济发达点的地方里,随便一座村子都比不上。
整个村通道外面只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一下雨就变成烂泥。
车辆进不来,人走不出去。
一个村的人散布在山的不同地方,傍晚时可以见到遥远的山头上炊烟袅袅。
很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里的集市。
说淳朴倒也淳朴,就是思想太落后了,所有人的认知好像还禁锢在几百年之前。说起来倒有点像桃花源记里写的桃花源,但这里没有那么美好,有时候还显得迂腐。
在这种地方没有儿子就跟犯了天条一样。
收养他的那个家庭就没有儿子。
男人在上山砍柴的时候伤到了身体,从此不能再有孩子,家里唯一的孩子是一个女孩。
他们在他三岁的时候收养了他,那个时候家里的女孩才刚出生,被一张洗的发白的藏蓝色粗布裹着,挥舞着小手嗷嗷待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妹妹。
他的养父母在那个山村里面算是非常开明的人,他们收养他,并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为了女孩的未来打算。
他们见过太多没有儿子的例子,深知他们早晚会死,等到他们死后,没有兄弟也没有了父母的女儿会受尽欺负。
他们从没有想过要走出去,远离这吃人的地方,世界在他们眼里就只有从村子到镇子这么远,这里就是家,他们的根,他们出生在这里,也就在这里扎根,死也不会离开。
为了女儿的将来,他们收养了他。
他们告诉女儿,那就是她的哥哥,她将来的依靠。
也告诉男孩,她是女孩的哥哥,从此以后两人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等到他们死后,他们就会相依为命。
他们对待养子和女儿一视同仁,可家里很穷,很长一段时间连饭都吃不上,男孩女孩的脸色都是营养不良枯黄色。
唯一的甜,就是父亲偶尔从地里带回的一块红薯,烤熟了,从中间分成两半,兄妹俩坐在厨房门口分着吃。
但烤红薯也不能多吃,因为种出来的红薯要拿到镇上去卖,补贴家用。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日子。
山村越闭塞落后,住在里面的人就越是固定,大多沾亲带故,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彼此之间守望相助。
他和妹妹放学时,偶尔会被各家的婶子叔伯塞馒头和糖果在手里,怜惜地摸他们的头,叫他们的小名,也会关心他们的成绩,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才会出人头地。
才能……走出这里。
他就很努力地读书,周天下午五点赶到村口去坐班车,周五放学回来后帮着家里捡柴种田,妹妹则跟着母亲学着准备晚饭。
兄妹俩的成绩都不错,别说十里八乡,放在他们读书的镇上都十分优秀。
但偶尔也会发生不愉快。
他不止一次听有人在妹妹耳边说他的坏话,让妹妹警惕他,别让他一个养子把家产全部占走了,一定要留下嫁妆。
未必是坏心,人的行为往往受到思维层次的桎梏,在她心里,那样是对妹妹好。
就像也有人在他耳边说类似的话,嘲笑他不过是一个野种。
他的命运在八岁那年发生了转折。
有人从山外进来,找到他,告诉他,他们是他父亲派来的人,现在要接他回家。
那是他来到村子的第五年,已经不记得他还有其他的什么家人了,他甚至不记得送他来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还是从养父养母的口中才得知,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穿戴很体面,山村里的夫妻俩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体面又漂亮的女人。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憔悴,还把自己的孩子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跟着他们离开了。
养父查出了肝癌,怕家里担心,也怕老婆孩子坚持要倾家荡产给自己治疗,瞒着家里谁也不说。
但他还是从养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不时欲言又止,望着他们叹息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
他趁着养父不在家,从破破烂烂的木床底找出了养父的病历单,才终于肯定了猜想。
这种病需要大笔的钱治疗。
而他那时才八岁。
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在家门口用石头垒起来的台阶上坐了一夜,天亮时,他找到那群来接他的人,答应了跟他们离开。
山里露气重,他的头发被露水打湿,他偏过头去,不敢看养父痛心疾首的眼神。
他避开了母亲和妹妹,把装钱的箱子放在父亲面前,叮嘱父亲一定要记得去看病,不要省钱,钱没了可以再赚。
男人一贯节省,没有定期体检的概念,这种病前期又隐蔽,检查出来的时候通常已经是晚期。
到这一步已经晚了,再多的钱也未必能治好,但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
至少……
不必在无望的痛苦中煎熬,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也不必在对家人未来的担忧中一日日衰败,只能用昏黄混浊的眼睛望着儿女叹息。
但父亲不接受。
男人把钱摔在地上,怒骂他就是个白眼狼。
他蹲下去,把摔开的箱子放平,掉落出来的钱一捆一捆地收拾好了,码放回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