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花美好

祁峟神情麻木地看着小孩们围绕在身边,卑微地求自己带走她们。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若我只是经过此地的路人,我没有带你们任何一个人走的想法,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活泼起来的孩子再次萎蔫,“我们求求你,我们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们宁愿饿肚子,我们也不要待在这里。”

“反正在这里也吃不饱。”

“那你们为什么不逃跑。”

祁峟环视漫天纷飞、没过马蹄的积雪,心中只好笑地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问了废话。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外面那么冷,出去待不了多久就冻死了。”

“我们也不认识路,便是嬷嬷每次来都会留下大片的脚印,可不待我们准备好逃跑,新下的白雪马上就掩盖了脚印。”

“我们没有食物、没有衣物、不知道方向、也没有去处。待在这里,至少我们能短暂地活下去,不至于很快饿死或冻死。”

“我们也能幻想下未来,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四四方方的湛蓝的天空、精致华美的小院、去了壳的米面……”

“我们要是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被嬷嬷的人看见,打断一条腿都不算稀奇。”

“大人,带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人待的地方!这话终于触动了祁峟的神经,这些孩子是活生生的人啊,活生生的人不该拥挤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和死人待在一块。活生生的人不该吃不饱穿不暖去渴望一个与人为奴作妾的前途。活生生的人,应该自由驰骋在天地田野间,去奔跑、去嬉闹、去摘果子去种田……

活生生的人,有足够的能力创造历史。活生生的人,是希望光明所在。他们奔着人世间的繁华光明而来,就不该失望落寞浑身是伤的走。

人是万物的灵长,人生来伟大,人不该在幼小的时候,就如此狼狈、如此倒霉……

“我带你们所有人走。”

祁峟冷淡地擦拭佩剑,说出来的话却让小孩们激动连天。

“真的吗真的吗?”

“谢谢大人!”

“大人您最好了!”

“大人!”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大人,我是这附近村子的人,我熟悉附近所有的路!”

“路早已被风雪掩埋了,你小孩子家家又能记得多少路。”

暗一很快开口驳斥小孩的话,他们这么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带着陛下迷失在山林里,怎么说怎么丢脸,若是这小小的孩子都记得路,那他们回去,暗夜大人肯定不会饶了他们。

“这里是京郊镇水村,我是镇水村的人,我娘是孙春花。”

暗一听到京郊镇水村的字眼,立马认真起来,“你们是京城失散的孩子?”

“是那个老嬷嬷拐卖了你们?”

小男孩连连摇头,“不是的,就我一个人是镇水村的。”

“她们有些人是张家村的、有些人是王家村的、还有赵家沟、李家河、童家岭……,哪儿的人都有,就是没有镇水村的。”

祁峟听着一连串的地名,脑子有些模糊,这些地名他各个耳熟,却也仅限于耳熟,毕竟每年秋后问斩的犯人名录上,都清楚标明了籍贯,各个是xx州xx县xx村、沟、河、乡、坪……

“谁?”暗四敏锐拔剑,施展了轻功就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何人在此?”

行动间,飒飒白雪飘落,玄衣翻飞在苍茫一片的松林里,格外唯美格外仙气飘飘。

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登时睁大了眼睛。

很捧场地鼓掌,“哇!好棒好棒!哥哥好厉害!”

暗四没听到小孩们的夸奖,暗卫五六七八九却全都注意到了林中的动静,大家默契地对视几眼,便飞快地出列,去帮助暗四,徒留十多个暗卫保护祁峟。

身旁少了小一半的人,祁峟也不害怕。

甚至格外有闲情逸致地看着暗四他们打打杀杀。

祁峟眼尖地看着暗卫们杀死了一众打手武夫,眼瞧着就要对最后一个老太婆下手,忙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喊道:“留老太婆一个活口!”

“不许杀她!”

祁峟眼神好,小孩子们眼神更好,立马就有孩子看清了老太婆的脸,大声叫嚷着,“是嬷嬷,嬷嬷又来看我们了!”

甚至有几个心眼单纯的孩子立马往老太婆怀里扑去,一口一个,“嬷嬷我们想你了,有带吃的来吗?”

祁峟一时神色复杂,心里难受。

早知道就让暗卫们省着点吃干粮了,也不至于让孩子们为了几口粮食就去跟老巫婆卖笑装乖。

那嬷嬷见随身带着的护院都死绝了,心里害怕的要死,腿肚子也开始颤抖,站都站不稳,眼瞅着数十个训练有素、墨衣银剑的打手向自己逼近,她一时害怕,随手拉起靠的最近的孩子,双手紧紧掐着小孩的脖子,嚷嚷道: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杀了她!”

然而养尊处优的老太婆怎么比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军,一呼一吸间,暗五就栖身靠近了老太婆,轻松掰开了老太婆掐紧的手指,将受到惊吓的孩子夺了回来。

祁峟接过受惊的小孩轻轻安抚,还不忘警告余下的小孩,“瞧见没,这老太婆可不是什么好人!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没安好心。”

暗四暗六顺势反捆了老太婆的手脚,将老太婆押到祁峟跟前。

祁峟居高临下地冷冷瞧了老太婆一眼,见她白面馒头似光洁美好的皮肤,心里一时诧异,这人长的真挺慈眉善目的,怪不得能骗了小孩子。

祁峟没搭理老太婆,只闲闲地瞧了眼那个镇水村的孩子,冷淡道:“你们口中的嬷嬷,是不是这个。”

镇水村的男孩摇了摇头,道:“带我走的那个嬷嬷要比她年轻一点。”

“但她们长的很像。”

祁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扭头去问旁的孩子,“你们可认识这个嬷嬷?”

很多个孩子一齐答话,“是她就是她!”

“她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考验!”

祁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冷冷地瞟了眼老太婆,道:“你拐卖了这群孩子?”

“你虐待她们?却还妄图让她们感恩于你?”

老太婆呜呜咽咽的,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祁峟心里着急,就让暗一撕了老太婆衣服上华丽丽的毛绒围脖,重重塞进了老太婆的嘴里。

“大人,送我回家吧,我记得路。”

镇水村的小孩继续求情。

“我还记得拐走我的那个嬷嬷的长相!”

祁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他现在确实该带小孩子们找点东西吃、找点衣服穿。

“那你和暗一在前面带路。”

祁峟和暗卫们分了下小孩,一人两个,分好后就每人前后各掐着一个小孩,利索赶路。

纷纷扬扬的积雪熄灭了闪耀温暖的篝火,老巫婆被绑在马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行走。

祁峟注意到了那老太婆瞥向镇水村小男孩的怨毒的眼神,不由好奇开口,“她为什么如此恨你?”

小男孩很是无所谓地开口,解释道:“许是因为我是本地人的缘故。”

“本地人有何特殊之处?”

祁峟虚心询问。

小男孩抛出一个‘你傻啊’的眼神,却还是好心解释了句,“我们京郊最近丢了好多孩子,京兆尹大人把这案子摆在了京中第一要案的位置,诱拐京郊小孩,可是死罪,要杀头的!”

祁峟心里有了较量,“这京兆尹大人,是个不错的?”

“当然,他很公正的,我们本地人都知道,伸冤找京兆尹比找刑部尚书管用,当然也可能是京兆尹的官职大点、权力也大点。”

祁峟心里默然,原来杨书和堕落废物、声望差到如此地步了吗?

还好他已经革职死掉了。

京兆尹,从三品小官,在百姓心中居然比刑部尚书这个正一品的官员有威信、有权力,啧,有趣!

一行人紧赶慢赶,很快就到了镇水村,暗一出示了皇族令牌,村长很是利索地放一行人进村。

那男孩果然识路,祁峟默默算计了下山花费的时间、行路的均速,心中默默鄙夷了下暗一的识路本事。

暗夜的大徒弟,不过如此。

当然,他还是很清楚暗一能耐本事的,只是他觉得暗一身上的路痴属性,很有反差萌而已。

他绝对没有嘲笑暗夜的徒弟是路痴的意思。

一行人还没赶到小男孩的家,就在村口偶遇了小男孩的父亲。

小男孩声音嘹亮地叫了声“爹”!

声音里隐约有激动、有害怕、有惊恐,独独没有欢喜。

“这是你爹?”

祁峟冷冷瞧了下眼前这个白胖白胖的中年男人,又瞧了眼黑瘦黑瘦的小男孩,总感觉男孩他爹跟男孩不是一家人。

但他也没多想,只示意暗四给老太婆松绑。

祁峟亲自把老太婆拽到男人眼前,声音清冷,“孤命令你,狠狠打这个老虞婆!她拐卖了你儿子,不给他饭吃、不给他衣服穿、把他囚禁在巴掌大的深山老林里,你该打她。”

暗一很是上道地接过一旁路人村民递过来的锄头,将锄头的锄刃拆下,将木柄递给小男孩的父亲。

“孤给你机会,让你亲手给儿子报仇。”

“打她!”

祁峟声色俱厉。

男人久久不愿动手,脸上还有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祁峟心里一时怀疑:别的小孩不敢逃跑就算了,这个小男孩家住这么近,他为什么不敢回来?还有他父亲,他父亲为什么不憎恨这个人贩子,甚至隐隐有些怕她?

奇怪。

祁峟神色阴冷,“孤命你,打她!”

“太……,太子,”中年农夫一下子跪倒在地,“太……,太子,打人犯法的。草民,草民不敢。”

祁峟被这男人懦弱的样子气得不轻,心情瞬间阴转多云。

“你是孩子的父亲,你该打她。”

“你为什么不敢打她,你知道孤最次也是个太子。”

“孤的话算数,孤命你,打她!”

农夫直接瘫软在地,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农夫的妻子很上道,她二话不说地接过暗一手中的锄柄,发了疯似的铆足了力气往嬷嬷身上砸,边砸边骂道:“老虔婆,居然敢诱拐我儿子,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哐哧哐哧的一下接着一下,棍棍到肉,却也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

那嬷嬷哇哇乱叫,痛得死去活来,却是一直精神着,想晕过去都不成。

眼见老虔婆眼里泪水直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祁峟才满意地叫停了农妇,转眼便冷测测地盯着瘫软在地的农夫,森然道:“孤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打她。”

“你害怕,你害怕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你儿子怎么丢的,说!”

“太……太子,”农夫继续颤抖懦弱。

“大胆!”

祁峟心情瞬间变差,语气越发冷厉起来。

“陛……下,陛下,草民知错,饶了草民吧。”

农夫终于利索起来,他猛地爬到祁峟脚前,“陛下,我,草民赌输了钱,把这孩子抵押给赌场了……,”

“什么?”

“你在说什么?”

农妇的妻子目眦具裂,“你把我儿子拿去抵赌债?”

“你好狠的心。”

祁峟漠然地看着农妇辱骂暴揍农夫,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见那农妇勉强消了气,才悠悠开口,“原来你知道孤是皇帝,孤当你不知道孤在这京城的地位呢!”

“还是你觉得,皇帝都罩不了你?”

“继续说,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在祁峟五次三番的威胁恐吓下,农夫才结结巴巴地道出后续,“寻常女孩子抵押进赌场,能比男孩子值上不少钱,若是这女孩再漂亮几分,那就更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