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没在淮南王府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他是步行出宫的,既没骑马也没坐轿,带着十来个暗卫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街道两旁分列着酒庄驿站、茶楼食肆,临街的店铺大都空旷、生意惨淡,随风飘扬的帆布招牌也破旧泛黄。
祁峟见惯了人挤人的热闹,头一次见这样冷清的场景,忍不住好奇,询问道:“这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怎么京城的生意如此难做?”
暗卫们也不知原因,只道:“也就这条街的生意难做。”
“隔壁生意好极了。”
祁峟心生好奇,示意暗卫带路,他准备去隔壁看看。
缘何一路之差,生意的光景却大不相同。
食肆驿站遍布的这条街实在漫长,又空旷狭窄,祁峟走了半天,都没走到尽头。
抬眼望,前路一片灰蒙蒙的低矮的瓦房,房檐上飘着积灰破旧的幡,破败古朴的小路凹凸不平,凹陷处还积着雨水,阳光照耀下迸射出刺目的光。
回头看,是同样萧瑟的景。
这条路窄得甚至过不了马匹……
祁峟有些路痴,对京中四四方方、大同小异的巷子大都印象模糊,他走在这样凄清的街上,一瞬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京城内,也有这样逼仄拥挤的场所啊!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隔壁街道。
这里确实热闹。
脂粉香艳的气息氤氲了整条巷子,穿红戴绿的年轻姑娘们站在门口招客,倚栏卖笑。
祁峟也不是没进过青楼,但他见过的伶人多是红玉那样清雅别致的姑娘,鲜少见到热烈活泼、火辣风情的女孩子。
暗三贴在祁峟耳畔,轻声道:“门口站着的姑娘,大都是……这个价钱。”
暗三搓了搓手指,比出一个“三”。
“三两银子,便宜货,不值钱。”
祁峟心底诧异更甚,三两银子,便宜货,不值钱。
原来女孩子放下所谓尊严,抛弃所谓体面,换来的评价不过是‘便宜货,不值钱。’
暗三促狭的笑了笑,“花魁都在里面呢,轻易不会抛头露面的。”
“站在外面的都是老姑娘。”
“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远远站在最前方的暗一突然扭头,眼里冒着火光,“这是什么场所,你敢哄骗陛下进去,不怕景王爷扒你一层皮吗?”
暗三无所谓耸肩,“男人哪个没进去过,景王爷先帝爷哪个没去过。”
“前面那个春招院至今悬挂着景王爷送给蔡悦姑娘的‘活色生香’呢!”
“那字写的,笔走龙蛇,磅礴大气,端的是一个贵气漂亮。”
“先帝爷送给松竹院容珂公子的牌匾‘独掌难握雄伟,指尖轻挑红梅,爱恨痴情缠绵,牡丹花下做鬼’也还挂着呢。”
“我们陛下随机走进去,和小倌伶人们春宵一度,临走前留下诗画一幅,那也是风流韵事一件。”
暗三说得轻松。
暗一却要气死了。
他们这批暗卫都是暗夜调教出来的,当年凭借武功论了先后,四十来号兄弟见面的日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
他自认是一群人里的老大,是所有的人的长兄,尤其跟暗二暗三相熟,暗三却瞒着他,多次进出烟花柳巷之地,如今竟然还想着带坏陛下。
偏他口齿不够伶俐,也驳斥不了暗三的话。
暗一瞪着眼睛,紧张地瞧着祁峟,揣摩陛下的心思。
暗一虽然是个武夫,却是暗夜一手调教出来的接班人,政治觉悟多少是有的,暗一知道,陛下今日若是走进了某家红楼,宠幸了某位姑娘或者公子,那明日里,白的黑的娇小的敏捷的、各式各样的男女就会被塞进后宫。
年轻的君主,又是心狠手辣 、权势滔天的实权皇帝,一旦失去了自制力,被美色蒙蔽双眼,那简直……
祁峟不知暗一的焦急,也不懂暗三暧|昧的笑。
他带着一群人招摇过市,一步一挪、步伐极缓的走在花街上。
有姑娘将手帕抛给他,手帕上沾着劣质的熏香味道,不甚光滑的布料上还有指甲勾起的丝……
便宜货。
祁峟脑海里无端生出这个恶毒又肮脏、带着不屑与嘲讽的词。
他瞧了眼笑着的姑娘,却发现她们的笑容也不真切,带着疲惫,像是他的庶母们迎合讨好他父皇的笑。
他默默叠正了手帕,将那樱粉色的手帕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暗三挑衅地瞧了眼暗一。
意思是‘瞧见没,陛下心动了,你拦不住的。男人都这样。’
暗一绝望地低头,也不多做挣扎,打算随了陛下去。
那是皇帝,大权在握、无人拘束的皇帝,可以随意更改法律的皇帝。
出乎他的意料,祁峟没进去,只是将手帕还给了那姑娘。
祁峟的鼻子很灵,他靠近那姑娘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抬头瞧见了楼上倚着窗户和人调笑的龟公,轻轻问了句,“你挨打了吗?”
姑娘点头,又摇头。
“今天没有。”
二十出头的姑娘红了脸,语言结巴,“公子要我服侍您吗?奴家今日不太方便。”
祁峟没接话,转移话题道,“你身上有血腥味,好浓。”
“需要郎中吗?”
那姑娘再次摇头,只眼含泪光地讲了句,“公子还是找别人吧。”
祁峟看了眼满脸横肉,笑得油腻的中年龟公,没再搭理那姑娘,扬长走了去。
这一片街明显比不上烟波湖上的花船雅致清贵。
但明显比花船里热闹。
处处是人,随处可见的人。
有粗布短衣的普通人,也有月白长袍的读书人,有戴着佩剑的江湖侠客,也有背着古琴的文人雅客。
有商贩、有猎户、有农民、年纪有老有少、容颜有丑有俊,鱼龙混杂。
有个行色匆忙、醉了酒的中年男人踉跄着撞了过来,好险没撞了祁峟,幸亏暗二身手敏捷,替祁峟挡了下来。
那男人脸色泛白,眼泡浮肿发黄,脸上却带着幸福满足的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祁峟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暗二替他开口,“滚”。
那男人虚虚眯着眼,上下打量祁峟一行,不怕死道:“公子是外地人吧。”
“你这样阔绰的家世,没必要来这处。”
“这的姑娘不干净。”
“但你若是喜欢刺激,想睡睡男倌,那这里就是好地方。”
“你若喜欢女的,听哥哥一句劝,去烟波湖吧。”
“你这样的小公子,睡这儿的姑娘,你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