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你们就是火种!

大街上,两个熟人相遇,异口同声问道:“今天,你看懂了没有?”然后又一次异口同声:“唉,没看懂。”

大楚朝第一次开科取士,并且提前三年公布了考试内容,这已经是相当宽厚的选拔方式了,考虑到大楚朝刚立国,官位空缺严重,大缙朝第一次科举极有可能是大楚朝取士最多的一次。可这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科举竟然没有几个人看懂了《格物》!

有人仰头长叹:“为什么《格物》没有注释!”不论是《论语》还是《孟子》,读书者压根不用深入探究其中的含义,只要背诵前人的注释就能把对《论语》的内容的“理解”提到七八层楼的高度。可这该死的《格物》为什么没有注释!

有人情急智生,有谣言《格物》之道与墨家和道家的学说有密切的关系,是不是可以从墨家和道家的学说之中找到一点帮助理解的东西?“张兄,听说你家有道家的典藏,能不能借小弟一观?”“李兄,你家有工匠数名,想必与墨子有些渊源,能不能将墨家文章借我一抄?”

有人反应更加灵敏,墨家道家学说与格物的关系哪有算数来的密切?急匆匆地跑到了书店:“掌柜,可有《九章算术》?没有?其他算术书本也行?也没有?你家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信不信我砸了你家的铺子?”

有年轻男子躲在家中,细细地看《九章算术》。他的心中愉悦极了,嘴角都翘了起来,这《九章算术》是他娘亲从舅舅家里抢来的。他的舅舅不学无术,就是喜欢折腾算术,家族中人一直看不起他,算术有什么用?买菜买肉需要多深奥的算术?懂得做鸡兔同笼题后可以当官吗?但如今这不学无术的舅舅成了家族中的香饽饽,他的娘亲去得晚了,没有抓到舅舅,只抢了一本《九章算术》。那年轻男子一点不觉得没有抓到舅舅的人是个遗憾,就那废物舅舅有什么资格教导他?他只要看了《九章算术》一定可以比舅舅更强,然后看懂了《格物》三年后科举成功,进入朝廷成为大官。

那年轻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九章算术》,很容易嘛,一看就懂。他微笑着,放下《九章算术》,回头看《格物》,有了《九章算术》做基础,一定可以看懂《格物》。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还是没看懂!啊啊啊啊!”

大楚朝无数有志为人民服务的青年中年老年才子泪流满面,只觉《格物》就是天书,比孔孟之学难多了!这句话绝不是胡说八道,只要识字的人读了《论语》之后就能随口说几句“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类的言语,不认真交谈都看不出他的深浅,可这《格物》实在是太难了,压根看不懂。

有人嚎啕大哭:“《论语》算什么?哪怕孔圣复生都看不懂《格物》!”无数人嚎哭,虽然比喻有些过了,但是很能说明一群读书人的心态,读了这么多书,第一次遇到完全看不懂的。

有人眼睛血红:“我五岁背关关雎鸠,六岁背三人行必有我师,七岁就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读儒术十八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为何就是看不懂《格物》?难道《格物》比《论语》更加高深?”无数人深有同感,儒术分分钟能够读懂部分,至少可以装个模样,《格物》完全看不懂写了什么,谁高谁低,谁肤浅谁深奥,一望便知。

一群有志科举之人日夜嚎哭,方圆十里之内猫不敢睡,狗不敢叫。不过月余,大楚朝百姓人人都知道《格物》是极其高深的学问,比儒术高明了几万倍。

“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科举之术啊。”一群百姓完全不懂《格物》和儒术孰优孰劣,只管看热闹

大街之上,有人一边走路,一边摇头晃脑读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周围无数人看他,如此落伍之人竟然还能走在街上?有人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儿子?只怕是个傻的,有女儿万万不能嫁给了他。”有人大惊失色:“嫁女儿?你疯了!现在谁家的女儿不是在苦读《格物》!”有人点头,指着远处一个女子一边挑水,一边看着手里的《格物》,赞叹道:“这才是我大楚有志女儿啊。”

某户人家中,爹娘挤出笑脸,哄着几个女儿读书:“乖,好好读《格物》,以后当了官,我们家就发达了。”几个女儿淡漠地看着爹娘,以前有好处就给儿子,现在想到女儿了?爹娘愤怒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叫你们读,你们就老实读书!”几个女儿冷冷地笑,先后拿起《格物》书本,知识是自己的,前途是自己的,若是当了官再算账不迟。

某个私塾中人丁稀少,只有几个年幼的孩童在认真地识字。

“……‘丁’字上面是一横,下面是一个竖勾……”夫子看着课堂中只有四五岁的孩童们,以前很多孩童压根不上学,不在乎是不是识字,如今都来上学了,按理这是好事,但是那些原本应该在这里背诵儒家文章的识字孩童尽数不上学,在家中苦苦自学《格物》,这一进一出,学堂的收入是增加还是减少有些不太好说。

一个宅院中,有人津津有味地看着《中庸》,处世之道,唯中庸矣。忽然,一只手夺过了《中庸》,那人大惊,看到父亲站在一边,满脸通红地看着他。那人急忙低头道:“父亲。”

那父亲一个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看这些杂书干什么?”那人捂着脸,惊恐地道:“这不是杂书,这是四书五经之一。”

那父亲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还敢顶嘴!”他挥舞着手中的《中庸》,厉声道:“读这个能考科举吗?能当官吗?能光宗耀祖吗?凡是不能的,都是杂书!”

某个书店中,掌柜看着库存书目泪水打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本的库存太大,眼看就要永远压在仓库里了。他使劲地捶胸:“作孽啊!”以前以为什么书都会过时,唯有四书五经是最不会过时的,多进点货也无妨,总有卖出去的时候,但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四书五经竟然也有完蛋的时候。

“唉。”那掌柜脸上的泪水滴落,轻轻叹息,五百年前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当官的人必须是儒家子弟,然后诸子百家的学术就没人看了,慢慢地就只有富贵人家会收藏一两本装逼了,以后这四书五经也会成为装逼的书本,再也没人仔细通读了。

那掌柜幽幽叹息:“时也,命也。”还是想办法去进一点墨家和道家的书籍,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这个了。

府衙中,数百谢家子弟齐聚,有人神情中带着不屑,揣测着谢斯焱召集谢家众人的目的,难道谢斯焱以为是官了,因此想要从主支夺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做个家族长老什么的?谢斯焱只是旁支子弟,论血统哪有主支子弟高贵,如今能够当官纯粹是运气好,也配做家族长老?

有人闭目而坐,心里想着《格物》上的内容,只觉头晕目眩。

有人看着四周,只觉少了不少谢家的子弟,微微叹气,有些谢家子弟傻乎乎地跑去声援儒家,结果谢州牧大怒,亲自派人送去了海外。

谢斯焱慢悠悠地走进了大堂,看了一眼众人的神情,道:“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还有人鄙夷我谢斯焱。”大堂中的主支子弟毫不在意,就是鄙夷你了,又如何?谢家最大的官员是谢州牧,轮到你耀武扬威吗?

谢斯焱微笑着开始点名:“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蔑视我,那就不用沾我的光,立刻离开吧。”一群谢家子弟立刻知道谢斯焱是来分好处的,但一群主支子弟毫不在意,谢斯焱能够分什么好处给旁支?谢斯焱拿得出手的东西谢州牧都有,他们会需要承谢斯焱的情?一群主支子弟傲然站起来离开,一些旁支子弟看过谢斯焱的嚣张,宁可抱主支的大腿,同样起身冷笑着离开。只是片刻之间,大堂中数百人只剩下了三五十人。

谢斯焱长长地叹气:“终究只有我们这几支啊。”留下来的几乎都是关系不错的旁支子弟,主支或者围着主支转的旁支的子弟们一个都没有留下。

一去旁支子弟耸耸肩,大家族的内讧超过了外人的想象。

有人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若是小事,不要打搅我研究《格物》。”有人忽然惊喜地道:“难道你看懂了《格物》?”

谢斯焱摇头:“你们这许多人苦苦研究终日都没搞懂,我日常还要办公,哪有时间细细研究?”

一群旁支子弟立刻没了精神,其余利益放在科举面前都是小事情,也就是三瓜两枣,有没有都无所谓的。

谢斯焱笑道:“我看不懂格物,可是有人看得懂啊。”

一群旁支子弟猛然抬头,惊喜地看着谢斯焱,难道谢斯焱请到了格物大师?

谢斯焱的笑容越来越大,道:“真正的格物大师!”

……

半个月后,洛阳紫禁城内的空地上,三千余张案几整齐地排列。

案几后,有人泪水盈眶:“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到皇宫听格物大师讲解。”有人认真地对身边的同伴道:“看清楚是谁,记住姓名家庭地址兴趣爱好,下课后重金礼聘拜他为师!”周围的人一齐点头,其实谁都知道大楚朝精通格物的人一定就在洛阳,搞不好就在皇宫,但就是不知道是谁。

某个人瞅瞅最前方的讲台,在看看身前的案几,前面至少有一千五百人,隔着一千五百人怎么可能听清格物大师的讲课?他毫不犹豫地问一个前排的人:“兄台,换个位置如何?在下定然重酬。”前排的兄台看傻瓜一样看他,重酬?你丫老实坐回去,我也重酬!

周围的人反应极快,坐在后面肯定什么都听不见,无论如何要往前一些。有人立刻扛了案几往前挤,立刻有人叫道:“你干什么?”

插队者大叫:“我听不见,我看不见!”理直气壮极了。

有人大怒,揪着插队者就暴打,这个时候什

么礼义廉耻谦恭礼让统统没用,谁敢插队谁就是王八蛋,打王八蛋就是为民除害。其余人大声点赞:“插队者杀无赦!”

最后排的人才不在意杀无赦还是罪无可赦,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靠近一些,抬了案几拼命向前。前排的人暴怒:“谁再插队诛灭九族!你丫的还要插队,打死他丫!”

有人叫道:“烈城的人都出来,向前,向前!一直向前!”有人大怒:“我上党的就怕了不成?列队,若有退缩后排杀前排!”有人大叫:“谁带着刀子了,借我一用!”

一群侍卫赶到,脸都青了,三千人中有的就是各地的县令太守,有的是县令太守推荐的亲戚好友,有的是表现优异的农庄夫子学子管事,怎么个个毫无素质?

侍卫头领厉声道:“敢闹事的就抓起来打板子!”

三千听课的人个个老实了,然后人人开始挪动案几,第一排的人务求紧贴夫子的讲坛,后排的人务求紧贴前排的背脊,什么案几之间要有间隔,要有空隙,要有风度,又有仪态,在听课面前分文不值。

侍卫头领大怒:“为何挪动案几?”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三千余案几排列整齐,一眼望去就是纵横数条直线的,你们二话不说就搞坏了排列,还排得这么密密麻麻毫无美感。

三千余人认真反驳:“排列不合理!我等是为尔等查漏补缺!尔等该感谢我等!”

远处,一群侍卫簇拥着一辆御辇缓缓靠近,空地上所有人立刻安静了,皇宫中能够坐御辇的不是皇帝就是那格物大师了。众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只是案几排列的过于密集,起身之间带动案几,哐当声一片,哪里还有一丝肃穆。

那一队侍卫中有人叫道:“大楚长公主殿下驾到。”众人急忙行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问竹跳下御辇,对着众人挥手,大摇大摆上了讲台,有侍卫急忙在她的身后安置黑板,更有百十个侍卫站在了小问竹身边两侧护卫。

三千余人恭敬地看着小问竹,难道长公主要训话?皇帝陛下疼爱长公主,大家必须配合。只是不知道那格物大师何时能到,又是何方神圣。

小问竹看着身前三千余人,咳嗽一声,道:“都坐下吧,本大师开始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