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朝的官员一致认为大楚朝是个神奇的皇朝,作为一国之君的胡问静竟然携带长公主殿下跑去了遥远的极西之地,从大楚五年秋去了极西之地,到如今已经是大楚七年春了,掐头去尾就是一连三年不曾回大楚的都城洛阳,这大楚朝是胡家天下还是谁的天下?
好些朝廷官员认真地看荀勖的衙署,这大楚朝不会姓荀吧?
“胡说八道!”荀勖怒目看自己的一群愚蠢族人,虽然已经被气得习惯了,但是今天真是特别的恼怒,这种言语别人能说,荀家的人能够说吗?
那荀家子弟委屈了:“又不是我说的,现在朝廷之中十个人有九个这么说。”他不顾荀勖的脸色,认真地数着手指:“祭祀是你主持的……官员任免是你决定的……教化是你推行的……朝廷这几年的事情都是你决定的,说着大楚朝姓荀有什么错?”
荀勖的手抖了好几下,总算没有把手里的茶杯砸在了那个子弟的脑袋上,这个废物子弟的言语中的事情有的看似重要,其实只是儒家思维的惯性,比如祭祀,“国之大事唯戎与祀”,重要吧?其实一点不重要,要是祖宗和苍天能够保佑祭祀的人,哪有还有王朝替换山河变色?至于其他官员任免更是扯淡,考核制度放在哪里,晋升或者贬谪的名单一层层报上来,他只是最后签字确认而已。教化百姓更是与他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也算到他的头上,难道因为最近几年学格物道的人多了,就把功劳推到领导的头上?不带这么抢功劳的。
荀勖有心要对这群不着调的废物纨绔子弟教育一番,但看看他们嘴边短短的象征着成年的胡子,这些混蛋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难道还要他手把手教?他已经教得够多了,由得他们脑残好了,反正胡问静不会因为这些脑残而怀疑他的。
荀勖慢慢地品了一口手中的热茶,在众人等待他说话的目光中放下了茶盏,然后悠然出了门。一群荀家子弟愣愣地看着荀勖离开,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荀勖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个荀家子弟忽然浑身发抖:“不好,我看到荀勖方才手在发抖,难道……”另一个荀家子弟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不可说!不可说!隔墙有耳!”
一群荀家子弟风一般跑出了大厅,四处搜查,没看见有仆役在外头,心中定了些,但依然脸色发白。有荀家子弟道:“老头子疯了!必须制止他。”一群荀家子弟用力点头,荀勖不反驳大楚姓荀,那么一定是心中觉得这个说没错;荀勖手抖了一下,一定是被揭穿了想要篡位的真相而惊慌失措了,不然何以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呢?这分明是被揭穿之后的惶恐和逃避啊。
一个荀家子弟泪水长流:“荀勖太不成熟了!”他小时候没做功课被揭穿了只知道逃跑,荀勖一把年纪了,被揭穿了真相依然只知道逃跑,何其幼稚也。
另一个荀家子弟怒了:“要面对真相!”虽然荀家其他人无法接受荀勖想要当皇帝,但不可否认荀勖想要当皇帝是一种上进心,大家可以合理讨论,提出各种建设性意见,怎么可以选择回避和遮掩?
一个荀家子弟长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认真地对众人道:“荀勖疯了,我可没疯,要是你们想要作死,恕我绝不奉陪!”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一群荀家子弟怒视他:“你看我们像是疯了的模样吗?”将谣言传到荀勖的耳中就是为了提醒他要注意为人臣子的界限,绝不要以为胡问静不在就能篡位,大楚朝不是大缙朝,权谋篡位的道路是走不通的,各地的兵权尽数在胡问静的亲信手中,文臣以为可以权术篡位分分钟就被大军砍成肉酱。
一个荀家子弟颤抖着道:“荀勖老了,脑子开始不清醒了,如此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到吗?”
“劝阻荀勖!一定要劝阻荀勖!”一群荀家子弟坚决地留在大厅内,今日就算等通宵也要等到荀勖回来,必须把事情说清楚,荀勖要作死,荀家绝不会陪他作死。
一群荀家子弟呵斥着:“来人,上茶水!老子现在口干舌燥两脚发软。”
……
荀勖离了荀府去了衙署,第一眼就看到了萧笑。对于大楚朝第一批科举进士,荀勖还是很看好的,能够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的人不是天资过人就是毅力过人,好好培养能够独当一面。
萧笑今日的公务比较少,她早早地办完了,又习惯性的拿出了一张纸。纸张因为时常的翻看,边角已经有些破损了。但萧笑不在意,纸上写的文字其实就在她的心里,根本不需要看,拿出那张写满字的纸只是一种习惯。
荀勖笑了笑,整个衙署的人都知道萧笑的习惯,每当办完了公务,萧笑就会开始回想决定她人生的那一刻的最大的难题。
科举殿试的最后三道题。
萧笑百分之一百确定那三道题她一分都没有得到,因为那三道题她一个字都没有写,交白卷怎么可能得分呢?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三道又决定她的人生,又不决定她人生的试题。若是当年有殿试的人答对了那三道题中的任意一道题,她是不是就会落榜,老实回家做个小吏?若是她前七道题没有得到高分,是不是答出了这三道题也不会成为官员?若是那三道题她回答得完美无比,此刻是不是在另一个衙署之中?
萧笑承认,虽然科举已经结束了,虽然她已经成了一个官员,从一点不会办公的菜鸟成了一个办事娴熟,能够有大笔的时间偷懒休息的老鸟,但那三道题依然在她的心头永不消退。
第八题:“一条船上有75头牛,34头羊,问船长几岁?”
第九题:“假如你的上级让你去买一头猪,但是只给了一只鸡的钱,你该怎么才能买回一头猪?”
第十题:“假如陛下命令你看守皇宫大门,不许长公主出去玩,但是长公主非要出去玩,你会怎么处理?”
几年来,萧笑结合工作中遇到的诸多事情,觉得这三道题就是天下所有官吏都有可能遇到的实务题。上级瞎扯淡,下级该如何?上级不考虑真实情况,指望下级创造性解决问题,该如何?法制遥远,“现管”就在面前,该如何?
萧笑长长地叹息,心中又一次茫然,转头间看到了荀勖,急忙站起来恭敬地道:“荀司徒。”
荀勖温和地指了指写满了三道题的纸张,问道:“可有想到了答案?”
萧笑脸上一红,原来她的习惯连荀勖都知道了,只怕是臭名远扬了。她定了定神,老实回答:“我有了一些答案,但是不知道对不对。”
荀勖回衙署存粹是不想见到一群蠢蛋族人,左右也无事,问道:“不妨说说。”
萧笑道:“第八题是:‘一条船上有75头牛,34头羊,问船长几岁?’”
“我认为可以建立一套机制,杜绝发生类似的事情。比如确定公文报审和指令格式和内容,并编写相关规范,确定各职能部门文书涉及内容、相关附件和回复时间。设立文档备案和文档收发记录,确定责任到人。”【注1】
萧笑没有敢当着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荀勖的面指出第八题问得其实是上级乱弹琴,下级怎么办,她含含糊糊地直接说了答案。
“具体指令格式可以让各个职能部门清楚哪些问题是相关的,哪些问题是无关的,又有追责机制,职能部门下令的时候就会认真考虑后果。”她依然用“职能部门”代替“上级”,相信荀勖一定听得懂。假如上级是个会问出“一条船上有75头牛,34头羊,问船长几岁?”的白痴,就限制上级的提问范围,让上级只能在圈子里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