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朝左将军白絮“谋反”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洛阳,无数官员看着天空长长地叹息,没想到白絮这么缺乏政(治)经验。
一个中年男子在案几后轻轻地放下毛笔,拿起茶杯,轻轻地吹去了水面的茶梗,心中如这茶水表面一般不平静,他淡淡地道:“这白将军终究是年轻了些。”周围的官员纷纷点头,其实脑残人士劝大将、大臣、皇子谋反的事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尤其是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狗屎时代,哪个一方诸侯没有遇到个一两个白痴见面就说“将军死到临头矣!”,然后竭力鼓吹一方诸侯谋反什么的。遇到这种事情重要的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不是向皇帝坦白表明心迹,最重要的是杀人灭口啊!唯有将知道“劝进”事件的人尽数杀光了,当做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才是最最最上策。什么“皇帝陛下知道我的为人”,什么“皇帝陛下知道我忠心耿耿”,什么“不可隐瞒,皇帝陛下自然会查出真相”等等幼稚的心思造成的结果就是从此被皇帝陛下怀疑。
一个官员长叹道:“白将军多半要去广州了。”一群官员神情严肃,缓缓点头。今日白絮老实交代了有人劝她造反杀皇帝,皇帝陛下就会觉得白絮忠心耿耿可靠无比了?皇帝陛下只会觉得白絮已经有了谋反的能力,必须尽快处理。
另一个官员道:“陛下若是调整白将军去广州,那是陛下存了顾全君臣之义的心思,是仁德。”白絮在京畿有造反的能力,哪个皇帝敢赌白絮以后会不会造反?没有杀了白絮一了百了,而是将白絮安排道人口少,没什么田地,地理位置偏僻的广州就是彻底熄灭了白絮可能造反的机会,只要白絮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以后自然可以在广州安心养老,全家富贵连绵。当然,要是白絮真的脑残了想要造反,就广州那地方的人口钱粮,朝廷随便一支大军分分钟灭了白絮。
一个官员继续在写着公文,头都没抬,道:“这白将军所部大军只怕要尽数调去草原了。”其余人微笑,只调整了白絮有个P用,白絮的部下说不定就觉得白絮受了委屈,朝廷又有了怀疑之心,不如真的造反,然后近在京畿的大军立马杀入了洛阳城。
另一个官员叹气:“这菜价只怕又要上涨了。”京城不稳,百姓肯定大举买菜,价格上涨是必然趋势。
一个官员笑道:“幸好我家的地窖大得很。”其余官员苦笑,洛阳兵荒马乱多年,城中的百姓谁家没有挖个大大的地窖躲避战火。
一群官员笑谈着白絮以及她的嫡系部下要倒大霉,一个年轻的官员在阳光中负手而立,嘴角露出不屑地笑容。
他认同白絮是个政(治)白痴,遇到有人“劝进”岂可公诸于世,悄悄杀了“劝进”的脑残才是上策,但他并不觉得白絮会被调动职务。
“白将军是陛下的老臣子,手握重兵,素有诤臣之名,陛下怎么会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将白将军调到荒僻之地?”那年轻的官员淡淡地笑。
一群官员愕然看他。
那年轻的官员看都不看一群同僚,身为荀家子弟在身份、地位、见识、学识、思想各方面全面吊打一群同僚。他继续慢慢地道:“陛下对白将军肯定是心存怀疑的,但是直接将白将军贬谪到了广州却很不妥当。白将军出身荆州系,与周渝、回凉、炜千、林夕、去泰、周言等人相熟,若是因为白将军坦白被人‘劝进’而将白将军贬谪了,周渝等人会不会心寒?”
一群官员缓缓点头,狡兔死,走狗烹,很容易让其余人心生恐惧的,而且周渝回凉等人个个手中握有重兵,一旦有人造反,众人响应,大楚天下立刻就不平稳了。
那年轻的官员仰望天空,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隐约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光芒。他微笑着道:“陛下心虽恶之,但此刻唯有笼络白将军,再悄悄地询问周渝等将领的意见,稳住了大局,这才将白将军麾下的将士尽数调走,最后才是将白将军安排在洛阳担任文职官员,如此,一场大祸消弭在无形之中。”
一群官员佩服地看着那年轻的官员,到底是荀家子弟,有些才华啊。
那年轻的官员微笑着,虽然他没有荀彧郭嘉之才,但是治理一个州府那是随随便便的,可惜因为姓荀才被迫在六部当个小官,真是时也命也。他唯有在这小小的衙署之内于闲聊之际露出自己的才华。他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将会召见白将军进宫赴宴,在宴会中给她夹菜倒酒,白将军醉了之后给她披衣服,长公主会缠着白将军亲热地叫着‘白姐姐’。”
一群官员重重地点头,皇帝陛下与白絮做戏给天下人看,以示君臣和睦,绝不相疑。
有官员举一反三,道:“若是白将军机灵,当在宴席之间嚎啕大哭。”一群官员点头,白絮若是在宴席之间大哭,嚎啕几句君恩深重,从不见疑,誓死相随什么的,这场戏就完美了。
众人站到了阳光之中,一齐抬头看太阳,生活在洛阳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时不时看到大戏了。
……
贾南风在御花园找到胡问静的时候,胡问静正在和胡问竹司马女彦种大白菜。
“天气冷了,可以吃大白菜了。”胡问竹欢喜地叫。
贾南风立马就怒了,“身为长公主必须会绣花”那是胡说八道,绣花等等都是下人的活计,长公主为什么要会?可是种地又算什么意思!她咳嗽几声,怒视胡问静,哪有皇帝带着长公主种地的?人家皇帝是假装亲民,假装不忘了农事,你丫躲在御花园种地又算哪门子事?
胡问静瞅瞅贾南风,咳嗽一声,道:“你此来为了何事?”贾南风听出了其中特殊的味道,再瞅瞅小问竹和司马女彦死死地盯着她,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来劝你信任白絮,不要降罪白絮的?我不是脑残!”
胡问静冷冷地看着贾南风,慢慢地转身,然后欢喜地伸出手掌:“你们输了,给钱,给钱!”
胡问竹和司马女彦重重地叹气,从怀里取出几个铜板放到了胡问静的手掌心,司马女彦可怜巴巴地看着胡问静,道:“问静姐姐,我就只有这么点钱,你好意思拿去吗?”
胡问静心硬如铁:“愿赌服输,你现在知道赌博害人了吧?”
司马女彦扁着嘴,然后欢喜地看贾南风:“我就知道我娘亲最聪明了。”
贾南风再不明白就真的是白痴了,恶狠狠地卷袖子:“你刚才押我会来给白絮说情?你以为我是笨蛋?”司马女彦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娘亲,转身就逃:“问竹姐姐救我!”
胡问竹在背后大呼小叫:“快逃,你娘亲追不上你的。”
王敞摘下头顶的草帽,真是失望极了,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贾南风竟然没看见他,招呼都不打一个。荀勖瞅王敞,你算老几,没看见老夫也在这里?
胡问静拿起锄头,继续种地,怀疑白絮?敲打白絮?笼络白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白絮个性执拗,有自己的正义感,认定了正确的事情就会争辩到底,哪怕她是皇帝也不给面子。但是胡问静一点都不在意,她怎么会在意一个有原则有道德的自己人?荆州系的官员每一个都是胡问静亲手挑选和考核的,每一个人都是心怀天下百姓的理想主义者,她信任他们每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还有菜鸟蹦出来对不对?”王敞淡淡地道。皇帝远离权力中枢数年,白絮领兵镇守京畿,若是说其中没有钓鱼的意思,王敞是绝对不信的,只是估计胡问静也没想到搞了半天就钓了一只小虾米。
荀勖责怪地看着胡问静:“陛下不信任人是对的,但是钓鱼钓多了,还有哪个蠢货会上当?”白絮只是明面上镇守京畿的大将,胡问静的五百精锐骑兵从来不曾尽数跟随她离开京城,总有百余骑留在京城之中。若是有人敢反叛,这百余铁骑分分钟就能镇压任何叛乱。
胡问静笑了笑,看着远方司马女彦扑在贾南风的怀里讨饶打滚,斜眼看王敞和荀勖:“钓鱼?朕要的是‘狼来了!’朕每天都在钓鱼,哪一天真的不小心出了纰漏,看天下哪个英豪敢用脑袋赌朕是不是又在钓鱼。”
荀勖微笑点头,他早就猜到胡问静的“狼来了!”,可是对这一招却依然没有合适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一眼就能看破的“机会”是钓鱼,一眼看不破的“机会”为什么就不是钓鱼了?若不是胡问静任由白絮严刑拷打“蜀汉余孽”,他甚至怀疑那些人是胡问静派去试探白絮的。如此一个狡猾无耻的钓鱼爱好者胡问静在,荀勖是绝不敢相信任何一个“机会”的。
王敞道:“陛下虽然没有钓到大鱼,但是至少知道大楚天下依然是危机四伏。”他有些气愤,道:“大楚朝老百姓的生活比百年内任何一个王朝都要好,大楚朝解决了困扰华夏千百年的粮食问题,更有无数的金银铁矿远远不断地从海外运输进来,大楚朝百姓的心中为什么还有人想着推翻大楚呢?”
他屡屡听贾充、胡问静和荀勖说过民心是最不可信任的,但内心总想着老百姓是有眼睛的,好心有好报,不然谁还会做好事?可是如此简单朴素的要求竟然屡屡在现实面前被打得粉碎。
胡问静笑道:“朕哪有那个罗马时间去深查为什么百姓之中就是有人不服大楚朝?想来无非还是男尊女卑,废儒,杀门阀,篡位等等事情,朕永远都逃不了这几样恶名臭名的,朕又不在乎。朕只要继续杀上十几年,等到新的一代人开始长大了,以为大楚朝的皇帝是
胡某是天经地义的,以为大楚朝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以为大楚朝的一切法律法规社会习俗都是天经地义的,这大楚朝才会真的稳定。”胡问静对此很有信心,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大缙朝的百姓嘴上臣服大楚朝,心中对大缙朝对儒家一往情深,没关系啊,胡问静有的是时间,只要新一代出现,老一代逝去,自然而然就没了眼前的问题。
胡问静抬头看天,淡淡地道:“实在不行,朕就杀光了中原人,将长江以南的人和竹州人北迁。”
王敞笑了笑,一点不担心局势会这么糟糕。胡问静不是中二,不会遇到有百姓不信任她就嘤嘤嘤,胡问静其实不在意民心,只在意朝廷的稳定。
他认真地道:“大楚朝屡屡出现乱臣贼子和刁民,那是因为大楚朝没有设立众所周知的明确的道德教育。”
荀勖缓缓点头,道德教育不代表就是儒家文化,没有儒家难道就没有道德了?儒学问世之前世间就没有道德了?
王敞仔细地看胡问静的神情,没看到愤怒冷笑什么的,继续道:“为何大汉采用儒家,为何儒家在华夏如鱼得水,为何无数华夏人对儒家深信不疑,以为华夏文明?因为儒家文化继承了华夏的‘圣人文化’。”
王敞很清楚自己是胸无点墨毫无才华的纨绔,能够成为礼部尚书完全是因为胡问静缺乏可以信任的文官,而他与胡问静打过多次叫道,信用不错,而且又有“天下第一才子”“二十四友带头大哥”等等伪造出来的光环,这才成了大楚朝的礼部尚书。他静下心来,抛弃了“看书就是为了写出华丽骈文成名于世”的浮躁思想,有空就看一些法家、墨家、道家的书籍,遇到不解就反复的深思,多少有所得。
他严肃地道:“我华夏的文明其实是‘依附圣人的历史’。”
“天地混沌,所以‘圣人’盘古开天辟地;世上无人,所以‘圣人’女娲捏土造人;黄河泛滥,所以有‘圣人’大禹治水;百姓愚昧,所以有‘圣人’做出规则,带引百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