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走在历史前面一点点而已

全民检举的效果好得惊人,不少小县城的县衙被连根拔起,大楚朝再次面临急缺基层官员的尴尬境地,唯一让朝廷重臣们感到还算有些欣慰的是大楚朝的百姓明显老实了很多。这种老实不是表面上的老实,不是走在街上畏畏缩缩,相反,如今大楚朝的百姓走在街上个个挺直了胸膛,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等抓人的把柄。在朝廷重臣们眼中的“百姓老实了”是那些百姓终于懂得守法了,以前县衙张榜,衙役敲锣打鼓等等手段都无法执行下去的“普法”竟然飞速地普及到了大楚朝个个角落,随便找个小县城就能看到一群百姓恭恭敬敬地听学堂的夫子讲解《大楚律》。

“这各地印刷局的生意好了不少,《大楚律》多次重版。”王敞缓缓地道,心中有喜有忧。大楚百姓主动寻求法律的帮助,动不动就打官司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很难说最后砍到了谁的身上。

刑部尚书淡淡地道:“最后会砍了谁,我不知道。反正刑部早已经被砍死了。”如今打官司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一天内告状的人超过了以前一年的,基层官员就算没有被清洗也苦不堪言,而基层官员之中最苦的就是隶属于刑部的人手了,哪一个案子不需要明察暗访?刑部的人手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个都瘦了。

刑部尚书面无表情地道:“听说某县城一个老公门要退休了,结果整个衙门的人痛哭失声,县令哭得眼睛都肿了,本来就在累死的边缘了,若是有人退休,其余人保证全部累死。”一群刑部的官员重重点头,基层官员生病也不能请假,唯恐病假一天就累死了一群同僚。

刑部侍郎用死鱼眼看着胡问静:“我昨日去洛阳周围的县城转了一圈,进入县衙就感觉到了一股阴风,看到一张张脸色比鬼还要惨的脸,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见到鬼了。”

一群官员悲凉地看着刑部的官员们,身体不好的人只怕熬不过去这一波啊。众人一齐看胡问静,这检举活动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不然官员也会过劳死的,最近动不动就整个县衙的官员被凌迟,当官都成了高危职业,搞不好下一次科举人数会到达历史拐点。

胡问静瞅瞅一群官员,认真严肃地道:“各级朝廷官员要继往开来,着力开拓新水平、新境界、新举措、新发展、新突破、新成绩、新成效、新方法、新成果、新形势、新要求、新期待、新关系、新体制、新机制、新知识、新本领、新进展、新实践、新风貌、新事物、新高度;牢牢把握重要性、紧迫性、自觉性、主动性、坚定性、民族性、时代性、实践性、针对性、全局性、前瞻性、战略性、积极性、创造性、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可讲性、鼓动性、计划性、敏锐性、有效性;扎实推进法制化、规范化、制度化、程序化、集约化、正常化、有序化、智能化、优质化、常态化、科学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系统性、时效性;不断以热心、耐心、诚心、决心、红心、真心、公心、柔心、铁心、上心、用心、痛心、童心、好心、专心、爱心、良心、关心、核心、内心、外心、中心、忠心、衷心、甘心、攻心掀起检举阻击战的新(高)潮,继续夺取人民普法攻坚战的伟大胜利;牢固树立政治意识、政权意识、大局意识、忧患意识、责任意识、法律意识、廉洁意识、学习意识、上进意识、管理意识;找准出发点、把握切入点明确落脚点、找准落脚点、抓住切入点……”

一群官员看着胡问静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一齐冷笑,皇帝陛下铁定也是没辙了,不然何以耍赖。

一群官员转头看荀勖,身为大楚朝第一文官,你不出头谁出头?荀勖坚决捋须微笑点头,陶醉在胡皇帝陛下的精彩发言之中。一群官员没办法,想要逼(奸)臣表态可不怎么容易。冯紞低声咳嗽:“王礼部尚书,这朝廷缺人可不是好事情……”

王敞知道冯紞要他出头,他有心装死,可是想到一个个又惊又恐的基层官员,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陛下,这大楚朝经常清洗官员可不太好。”仔细算来大楚朝真是几年就要清洗一次官员啊,能留下来的个个都是躺平的废物官员,稍微有些野心的官员都成了京观的一部分了。

一群官员怒视王敞,我等何以就是废物了?死了的贪官污吏何以就是“有野心的官员”了?简直颠倒黑白!立刻有官员站出来弹劾王敞:“陛下,王敞对贪官污吏兔死狐悲,王敞与贪官污吏是同伙!”

王敞愤怒甩袖子,又想我出头,又想我说你们的好话,做梦!

胡问静叹了口气,一手托腮。她也知道检举之下朝廷官员七零八落,影响整个朝廷的办事效率和稳定,所以她已经很小心了,没有鼻孔向天喊一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怕找不到吗?”

她抛弃癫狂,缓缓地道:“检举必须继续,清洗必须继续,不然这大楚朝的天就变色了。”

一群官员无奈地点头,心里第一万次确定胡问静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做事情不考虑实际,一点不懂得中庸之道,没有翻车纯粹是老天爷给面子。

有官员看着脚尖,只觉胡问静真是有史以来最不会做皇帝的人,随便从学堂来找个孩子都知道“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清洗官员是因为政(治)斗争”等等基本政治常识,胡问静作为皇帝却比小孩子还不如,每次都蛮干,迟早引起反弹,大楚朝说不定比大缙朝还要短命。

退朝之后,贾南风立刻找到了胡问静,然后驱赶胡问竹和司马女彦:“一边玩去,有大事呢。”胡问竹和司马女彦见贾南风一脸郑重,只能扁着嘴走出御书房,又不肯就走,趴在窗户边使劲地瞅。

“到底为什么要清洗官员?”贾南风皱眉问道,说胡问静是为了政(治)斗争清洗官员她是不信的,若是荀勖清洗官员那叫做为了政(治)斗争争权夺势排除异己,胡问静身为皇帝有什么好争权夺势的?一定是有更深刻的理由,但是她就是没想明白。

胡问静斜眼看贾南风:“这都不知道?”

“难道你在下一盘大棋?”贾南风狐疑地看着胡问静。

胡问静大惊失色:“喂喂喂,你政治学到底跟谁学的?不会是体育老师吧?”贾南风怒视胡问静,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胡问静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多大棋,胡某就是要铲除蛀虫而已。”

贾南风坚决不信,朝廷杀了一大批官员的重大事件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反(腐),任何一次大批官员落马都是高层的政治(斗)争的结果,胡问静城府极深,谁知道圈套放在了哪里。她细细地想,是不是某个被清洗的官员其实是荀勖的小舅子的表弟的姻亲,然后牵扯出一大串收(贿)受(贿)的官员,最后荀勖黯然落马回家种田?

胡问静看着飞快转脑筋的贾南风,很理解贾南风为什么不信,天下九成九的百姓都会觉得朝廷的事情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一定有背后深刻地理由,而这个理由只能是政治(斗)争。

她苦笑着,以为朝廷处理官员就是政(治)斗争的人真是蠢得没边了,她清洗官员就是简简单单地反(腐)。假如一定要说得更深入或者更明白一些,她是为了纠正时刻都会冒出来的路线偏移和腐(败)丛生。

“向下看齐”是最容易的事情,一个官员贪(腐)后过得滋润了,其余官员立刻就会跟进,最后每一个官员都在贪(腐),不肯贪(腐)的官员反而成了异类,分分钟被排挤。

胡问静不想大楚朝出现一大群雷洛探长般的人物,那么只能时时刻刻地清洗内部的害群之马,保证队伍的廉洁性,确定大楚朝“公正公平”的路线不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偏移。

胡问静看着在御书房外对她做鬼脸的胡问竹和司马女彦,用力吐舌头反击,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御书房,留下贾南风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老远,司马女彦扁着嘴道:“问静姐姐,我娘亲是不是又变成笨蛋了?”胡问静用力摇头:“当然不是,是你娘亲变得聪明了,想到了非常重要的问题。”司马女彦笑了,用力点头。

胡问静这次并不算是安慰小女孩子,她真的不觉得这次贾南风是笨蛋。因为华夏人从古至今最喜欢的就是阴谋论,明明眼前就有无数证据证明事情很简单,无数人就是偏偏要从简单的事情深挖出背后的圈套和阴谋,仿佛没有圈套和阴谋就浑身不舒服。哪怕出了一次悲惨的交通意外都有人无视逝者的悲痛,言之凿凿地认为这是某某某的阴谋。

“为了保证国家路线不变而纯洁内部”这种简单又深刻的道理自然是更没有人会单纯地信了,只会不停地想最复杂的理由。

胡问静认真思索,真是倒霉,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对教科书中的“纯洁内部”的行为也是坚决不信的,总觉得背后有无数的阴谋诡计,明明教科书上写着与她今日说的相同的理由,可她为什么就不信呢?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看穿了背后的复杂阴谋而沾沾自喜呢?

胡问静长叹:“胡某果然从小就是个脑残。”

胡问竹热切地看着胡问静,道:“姐姐,我也是脑残,是不是不用做功课了?”司马女彦跳起来打胡问竹的脑袋:“问竹姐姐你做梦!”胡问竹抱着脑袋与司马女彦厮打。

胡问静看着两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女孩子,心中想着这两个臭丫头都十几岁了,是不是可以教她们一些内功了?还是再等几年,她们更加成熟一些,不会拿练功当游戏之后?

胡问竹与司马女彦打闹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胡问竹抱着胡问静的手臂,道:“姐姐,荀夫子说《尚书》失传了,很是可惜。”

荀夫子指的是荀勖,胡问静对两个小女孩子的要求是德智体全面发展,格物道必须学,法家墨家学说也少不了,但胡问静自己只能教格物道,法家学说只能找大臣教,结果朝廷官员把给长公主当夫子是为荣耀,你争我抢,最后落到了大楚一干重臣的手中,虽然荀勖冯紞等人对法家同样一窍不通,但是他们的根基在,随便翻翻法家典籍就有资格教导两个小女孩子了。前些时日荀勖在教导课程的时候随口说到了《尚书》,虽然大楚朝反儒,《尚书》与儒家有密切关系,但是作为皇家子弟不该单纯的排斥儒家,要从中吸收有用的东西,去芜存菁,可惜《尚书

》的成书时代遥远,历经秦朝焚书坑儒,楚汉争霸,三国大战,本来就没剩下几篇了,到了大楚朝全面弃儒,一个个家中藏有儒学书籍的人急急忙忙地“焚书灭迹”,想要补完整《尚书》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两个小女孩子今日就记了起来,胡问竹看着姐姐,道:“要不我们去找齐了《尚书》,为华夏文明留下瑰宝?”司马女彦用力点头,天下太平,文化当兴,不管儒家是不是垃圾,留下儒家的经典书籍为后世留下一份痕迹才是皇帝该有的胸怀。

胡问静眯起眼睛瞅胡问竹,分分钟看破了胡问竹的用心:“想要出门玩?想都别想!”

胡问竹扯着胡问静的衣袖使劲地晃:“姐姐,我们不是去玩,我们是去各地找《尚书》残篇。”司马女彦兴奋地点头,早就想好了,先去草原骑马,然后去新州吃哈密瓜,再然后去益州,一直听说蜀地是天府之国,没去过啊,到底天府之国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必须去扬州看看,听说江南的鲜竹笋烧咸肉可好吃了,最新鲜的竹笋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吃,除了本地人就是皇帝都吃不到。

胡问静恶狠狠地瞪胡问竹:“功课做好了吗?”胡问竹用力点头:“做好了!”乖乖地拿出功课本。胡问静一瞅就明白了:“好啊,还有早夏。”

胡问竹坚决否认:“这不是早夏做的,姐姐你连我的字迹都不认识?”

胡问静捏拳头,小孩子竟然学会找枪手做作业了,必须往死里打。胡问竹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胡问静,张开手臂抱住胡问静乱拱:“姐姐,我最喜欢姐姐了。”

胡问静恶狠狠地道:“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套对我没用。”口气却软了。

胡问竹得意极了,就知道这一招对姐姐有用。她只管叫着:“我最喜欢姐姐了。”

胡问静瞅瞅已经十六岁却像个三岁孩子一眼撒娇的小问竹,一点点办法都没有。她总觉得小问竹从小就跟着她打仗实在是太可怜了,一点普通孩子的快乐都没有。胡问静无奈地在小问竹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掌,道:“今年不行,明年我带你们一起去玩。”今年检举法为祸天下,谁知道有没有哪个官员眼看要被揭发后凌迟了,狗急跳墙刺王杀驾,必须老实待在京城皇宫之中等待检举的高(潮)过去,全天下的贪官死得差不多了,这才可以放心地四处玩。

胡问竹扁嘴:“要等到明年啊,那现在不是好无聊。”司马女彦用力点头:“早夏肯定会哭的。”想到早夏在工部被疯狂压榨,司马女彦同情极了,当官真是可怕,工部真是可怕,问静姐姐真是可怕。

胡问静看着一心要搞事的小女孩子们,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要不,你们两个写一本《尚书》吧。”【注1】

胡问竹和司马女彦睁大了眼睛看着胡问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