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迷宫”。

对于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来说，它并不是什么新奇陌生的东西。

作为教具、作为惩罚、作为评估，“镜面迷宫”在福利院内部的应用相当广泛，大家或多或少都进过一两次迷宫——尤其在小山羊派放出地下区的克隆体后，护理员们一度频繁利用迷宫来筛选真伪。

据说它能筛选出心境至真至纯的“人类”。

每当有关心脏的童谣在福利院内唱响，就意味着获得小红花倒数的十个人将被送去镜面迷宫。

这也是克洛维斯不堪回首的过去。

因为每次被选去的十个孩子里，林逾总是名列其中。

而当林逾完好无损回到他的面前，不久就会传来同批其他孩子被带走洗脑的消息。

“镜面迷宫”本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和75-176一起走进迷宫。

光子屏幕上浮现规则。

[“本次‘镜面迷宫’分为单人通道和多人通道，众考生随机分配。”]

[“单人通道：略。通过者积分＋30。”]

[“多人通道：

[“1.多人通道系考生全员混合参与，每考场8～10人，随机入场；

[“2.新晋考生享有‘豁免’权限，30分钟内可无视一切场内伤害（不包括考生内部搏斗）；

[“3.多人通道评分细则如下：

[“A.‘幸存火种’——单人存活，积分＋60；

[“B.‘明日晨曦’——团队存活，论贡献排序依次加分，以下展开详情：

[“①思考者：积分获取范围15～25（限1人）；

[“②探路者：积分获取范围10～20（限1～3人）；

[“③执行者：积分获取范围5～15（限4～8人）。”]

这些规则明显比以前野蛮发挥的福利院时期麻烦多了。

但林逾只是皱皱眉，很快收拾好情绪，冷静地向队友们介绍：“如果是单人，那就是偏向对‘人格’的筛查，只要闭上眼睛别去看镜面里的任何景象。坦白说，闭眼是最快的捷径。”

否则谁都不知道会从镜面里看到什么。

至少在单人迷宫里，童年的林逾也是历练近百次才能一笑置之。

“如果已经看到了呢？”陆枚问，“我是指看到了，而且心境已经动摇的情况。”

林逾沉默一会儿。

接着他歪了歪头，目光在一众队友的身上逡巡：“自杀。”

众人怔而不语，只留林逾忍俊不禁，捏了捏怀里的小熊：“我开玩笑的，而且不能把这里完全当作福利院，说不定自杀了就没了呢。像小美说的那种情况嘛……推倒所有的镜子，半秒都不要迟疑。”

大家默默地记住，又听克洛维斯问：“那要是多人的类型呢？”

单人的迷宫他也去过，那是福利院孩子必经的考核。

但多人的，克洛维斯的印象里已经不剩记忆。毕竟他的确因为表现太差而被频频洗脑，现在保留的记忆都没有和多人迷宫挂钩的碎片。

“噢。”林逾淡淡答，“‘幸存火种’和‘明日晨曦’，你们想听哪个？”

陆枚啧一声：“……听上去后者比较麻烦。”

林逾也耸耸肩膀：“嗯，我没试过那个。”

他没什么可回避的，因为福利院时期即使在迷宫被“杀死”，也只会由护理员带走洗脑。

那时的竞争者都会倾向选择“幸存火种”的路线，因为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牢固的感情维系，他们不会为陌生人的倒地而感到道德负担。

至于林逾，因为他从前不觉得福利院的记忆有何珍贵，所以一直都习惯被“杀死”。

直到和75-175认识，他又因迷宫的境遇而忘记了那场相识。

夜里听到邻床被窝传出低低的啜泣声，他才突发奇想，不愿再做“火种”的垫脚石。

从此他就成了“火种”。

但也几乎没考虑过团结所有人去做“晨曦”。

克洛维斯则是难为情地捂住脸：“我只记得单人迷宫的通关，多人迷宫……我好像都失忆了。”

以他从前在一众孩子里的能力排序，的确没有出挑到能够活到最后的水平。

而且林逾会帮他搜集小红花，克洛维斯被送去多人迷宫的次数本来也不多。

情报交流到这一步，大家都明白再深入也没意义。

这里是现实的“战场”，动辄杀来杀去，谁也难保是不是真的死亡。这里终归和福利院有所出入，而且试错成本过高，他们必须考虑更保守的路径。

微弱的水流声源源不断，即使不去刻意对比，大家也能感受到隐约上浮的水面。

穹顶正和他们逐渐接近，林逾抬手扯下发带，长发披散下来笼罩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

接着，众人便见林逾后仰向棺材里一倒：“睡觉吧。”

克洛维斯：“……你认真的？”

他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就这颤巍巍的棺材，克洛维斯都怕自己睡梦里一个翻身直接沉进红水。

但陆枚和郁郁二话没说，竟然真的和林逾一样躺回了棺材。

只剩艾利亚斯仰头打量着那块静止的光子屏幕，克洛维斯的鹰眼足够窥探他沉寂的双眸，从那双眼里，克洛维斯莫名看出几分异样的沉重。

艾利亚斯已经连续多天没有活跃了。

他再没有干涉林逾的决策，提建议时的口吻也比以前更加小心。

大部分时候都是林逾主动询问，艾利亚斯才有可能说上几句。

哪怕是克洛维斯也感觉到，艾利亚斯的心态比起刚考试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哥……”克洛维斯小声地呼唤，当艾利亚斯看向他时，他指了指手腕上的光脑。

虽然被切断了大部分通讯功能，但他们还可以通过星网社媒的私信联络。

艾利亚斯用手势比了一个“7”的数字，克洛维斯立刻低头操作。

片刻，艾利亚斯收到了“救世主12”发来的私信：

“哥，心情不好吗？因为莱希特家族里的事？[摸头][拥抱]”

“让你担心了，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为什么不直接和林逾商量？难道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事吗？”

“没关系，我们不告诉林逾，让我来给哥分忧！”

“……你有没有设想过我们彻底断联的情况？”

“啊？我们为什么要断联？”

“那么我说得更直白一点。”

“救世主07”的昵称下闪烁着输入中的提示，过去很久，克洛维斯终于收到他更“直白”的话：“如果我们在考试中遭遇不测，你认为指挥会变成怎么样？”

克洛维斯刚刚稳住的棺材立刻抖了一下，红水都因他泛起波纹。

陆枚支起身子斥他一句，克洛维斯却难得没有和他斗嘴，而是赔着笑猛地缩回身子，唯恐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怎么林逾变乐观了，艾利亚斯却变悲观了？

但克洛维斯又很清楚艾利亚斯担忧的源头。

艾利亚斯去过真正的战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死的残酷。

实力是生存的底气，所以艾利亚斯多日以来鲜少表现出怯弱的一面，因为面对普通的三校联考，面对还是学生的对手，曾经的艾利亚斯有着压倒性优势。

然而局势日渐复杂了，敌人也越发神秘。

艾利亚斯精神力的衰变让他不安，多年跟随指挥系军官参与战斗的习惯也让艾利亚斯更早一步考虑起“失败”的后果。

克洛维斯战战兢兢回复：“这种话确实不能跟林逾说。”

“但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克洛维，我现在是队伍短板，随时都有可能落后队伍的步调。可是自从「回收者」消失之后，指挥的状态始终很亢奋……而且是对‘崩溃’的亢奋。”

克洛维斯迟迟无法回复，只能眼见着一旁的艾利亚斯神色平静，逐字逐句继续向他嘱咐：

“如果真的到了某个时刻，指挥一定知道最好的取舍，但难处更在于事后他的心态转变。说得更直白一点，其实你也知道，假设没有我们，让指挥独自面对星网上对谢少校和对指挥的谩骂——

“他绝不会像刚才那样笑着说要当‘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