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满屋子的沉默。
他们心中有万千语言，却什么也说不出。
末了, 只有戴氏说了一句“这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谁要是泄露出去, 侯府可不承认, 她败坏母亲名声，必将赶出侯府。”
不纳妾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京城里这么多高门大户里总能扒拉出几家。但一个继母插手儿子房中的事, 阻拦儿媳给夫君纳妾，古今少有，若叫人知道, 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蒋氏和朱氏又怎么会出去说呢。
*
日子就这样进入四月，纳妾这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没人再提起。但谁的心湖被扔进一颗石子, 泛起涟漪，只有自己知道。
月初, 何雯接到曾府老太太的邀请, 前往赏春园赏牡丹。
这是何雯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外出社交。
原身的社交也不多, 只有在太后、皇后宣请诰命夫人时出席，和几个有私交且同辈健在的武将勋贵家来往这两样。平均下来，一年能有七八次串门的机会，随着老一辈人陆续陨落, 她的社交也越来越少, 不过原身也不爱出去，不在乎这些。
可何雯喜欢热闹啊,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偶尔耍耍嘴皮子，多好。
因着这是何雯第一次单独出去社交，戴氏尤其不放心。赏春园在郊区，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车上垫子软不软，备用的衣衫带没带，打赏用的荷包备没备，随行的丫鬟够不够。
还有，曾老太太他们的聚会虽然不需要太多人情世故往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老夫人们都带着家里的小辈，见面礼也要备一些。
如此林林总总，事无巨细。“戴戴，不如我管你叫母亲吧。”何雯认真的，她亲妈都没这么仔细的对待过她。
“母亲！”戴氏惊呼：“母亲如今怎么跟朱氏一般，说话愈发的没谱！”定是朱氏每日来母亲这里混，给母亲传染的，回头她逮到朱氏，一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初六，用过早餐，何雯便领着叶晨出发。
赏春园，牡丹开的正好，园中有一条长长游廊，在游廊内行走，可将两侧美景尽收眼底。游廊隔几步就有一小亭，亭中设桌椅，可以坐在里面赏景喝茶，乘凉闲聊。
其中有一个最大的亭子，曾老太太就在这亭中，何雯过来给她请安时，见身边并无其他客人。
“快来”曾老太太见到何雯急忙招呼。“你第一次来，我给你说说，我邀请的大都是已经不管事的各府老夫人，大家都随意的很，没那么多规矩，也不特意的介绍，不过是一群在家里待的无聊的老太太，跑这里玩一天，看看花，中午咱们热热闹的吃个午饭，下午回去，这一天，便过去了。”
“这样好，愿意聊就聚在一起聊聊，不喜欢聊天的就在一边赏风景。”何雯说。
来之前，何雯特意了解过。曾府老太太还有其他的几个老太太喜欢搞一些这样的聚会，为了免人口舌，从来不在自家府内，都是在京城附近找个有意思的地方聚。
“是这个理，你第一次来，还是在我身边坐一会，多认认几个人，一会闲逛的时候遇到也有的聊。”
别人来曾老太太没留，唯独何雯是第一次过来，曾老太太留下她，也算是将她介绍给今天一起来游玩的其他人。
在曾老太太这里略坐一会，认识几个老夫人后，何雯便跟曾老太太打招呼离开，四处走走。
没穿越前，何雯就计划着去看牡丹，没想到在这实现梦想。可恨没有相机，如此古风古韵的美景，却无法记录下来，只能用眼睛使劲看了。走了一会，有些累，何雯就回到游廊，找个没人的亭子，坐下休息。
身边的丫鬟婆子开始擦桌铺凳，烧水煮茶，将从家里带来的零嘴点心摆上。看到这些，何雯不得不佩服戴氏准备周全。
水还没开，就有人过来。
是一位姓陆的老夫人，身边跟着他孙女希儿，姓方。刚刚在曾老太太那里见过。
“路过看你们正在煮茶，我便过来讨口水喝。”陆老夫人笑着说道。
“快请。”何雯请对方入座。
陆老夫人看面相五六十岁，面容和善，说话温柔。聊了一会后，将话题转向她旁边那个小姑娘上。“我这个孙女，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满脑子生意经，家里人都被她问烦了，便被我带出来。她听说过你，刚才在曾老太太那里，险些就要立即缠着你问东问西，这不，刚看见你坐下，便拉着我过来。”
“你知道我？”何雯十分意外，这么小年纪的姑娘，怎么知道她的。
“回老夫人，炙百味开张那天我也在，那人闹事的时候，我在雅间都听到了。”希儿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夫人。”
“你说。”何雯很期待这个小姑娘问的问题。
“炙百味的东西很好吃，我去吃过。但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开吃食店不够雅呢？”希儿说道。“老夫人，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最近也在研究开铺子，总是研究研究就觉得，我要做的这个买卖太俗。”
哦，听了小姑娘的话，何雯大概明白，这个小姑娘搁现代估计就是那种奔着民宿、咖啡厅、书吧这种看上去有逼格，实际绝大多数都赔钱的买卖的那种人。
其实是想赚钱，但是一旦开起店来，总是不自觉搞文艺。
“那你试试开些你觉得不俗的店，比如字画、纸墨等。”何雯建议到。
“我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可是我总是想搞懂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该如何摈弃这种想法。”希儿有些困惑，这种想法缠绕她心头很久。
“也是我们家没什么人会开铺子，家里的进项主要就是租子，地租、房租，她父母是喝露水都能活的人，家里的其他长辈也都差不多，虽然不挥霍，但也不会赚钱，谁知道怎么出来这么一个鬼精灵。”陆夫人半是解释，半是吐槽的说道。
不是家里人不给解惑，家里没人能解惑。
“那我尝试着给你解解惑？”何雯对着小姑娘说道：“但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也不全对。”
“老夫人请讲。”
“你是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做生意只需要考虑一件事，赚钱。那些你看起来很雅的生意，他也是为了赚钱，赚的是那些追求不俗的人的钱。买卖本身就是一个卖一个买，跟俗和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另一件事，是你在内心将许多行为进行刻板的划分，哪些事是俗，哪些事是雅。可你的俗并不一定是别人的俗，你的雅，也并不一jsg定是别人的雅，俗和雅没有明确的划分。”
“哇~”
何雯的长篇大论说完，方家小姑娘还没什么反应，叶晨忍不住哇出声。母亲说的太棒了，虽然她听不懂。
“老夫人前半段我大概明白，但难道还有人认为雅不是雅？”希儿皱眉问道。
何雯拿起手帕，指着亭边的一株牡丹，说道“我现在坐在亭子里，拿着帕子擦拭牡丹花的叶子，你觉得我雅不雅？”
小姑娘点头，惜花爱花，当然是雅事一件。
何雯又指向远处，阳光下，有一个小丫鬟正在整理一株牡丹。“你看那个小丫鬟，在烈日下，也拿着帕子擦拭，她此时觉得这事雅不雅？”
小姑娘愣住，她已十多岁，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
“老夫人，那炙百味也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俗，也有很多雅在其中，是吗？”
她以为的雅，并不完全是雅。那她认为的俗，也可能是很多人心中的雅。
“你还小，总是想把一件事定性，雅或者俗都看个人心境，红尘三千俗事，人生一串烟火，我也没办法定义他们那一串烟火里，哪一块是俗，哪一块是雅。”
“是极了。”陆老夫人赞叹道。“希儿，何老夫人的话，值你看过好几本书。”
“陆老夫人谬赞啦。”她的嘴皮子可说不过这些古人，不过是跟小孩子能说道一处罢了。
“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今日听老夫人一言，受益匪浅，以后我能去贵府拜见老夫人吗？”小姑娘问道。
“可以，你比晨儿大不了几岁，你们之间可以多走动。”何雯应道。
“多谢老夫人，我今日回去要好好研究一番，待我有了新想法，定去贵府拜会老夫人。”
“好了，你也缠着何老夫人半天了，和妹妹去玩吧，我们在这里喝会茶。”陆老夫人看孙女缠着何雯问了半天，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何雯第一次来，想来她的女儿跟今天来的这些孩子不熟，便让自己孙女带一带。
希儿的问题何雯几乎全部回答，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领悟，希儿也懂，于是便带着叶晨去找那些小姑娘玩耍。
大半日的时光，过得飞快。
离开前，有一个年纪和何雯差不多的老夫人对何雯说，等到五月初给她下帖子，请她去看赛龙舟，民间组织的，比官家的有意思，到时候一定要来。
何雯笑着答应。今日在这玩也玩了，吃也吃了，还认识几个老夫人，何雯计划着，到六七月她的西红柿熟了，也搞一个这种宴会，给京城老夫人老太太们增加新聚会的同时，推销她的西红柿。
回府的马车上，叶晨仍然十分兴奋。
“今天玩得开心吗？”何雯问
“开心。”叶晨答道：“希儿姐姐懂得真多，还有其他的几个姐姐，他们看了好多书，等我字认得够多，我也可以看很多书。”
“看来我们晨儿今天交到很多好朋友啊。”
“嗯……”叶晨皱皱鼻子“也有不喜欢的人。”
“哦，不喜欢就不喜欢，有喜欢的就好。”何雯看到叶晨皱鼻子，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母亲不觉得这样不好吗？”叶晨抬头，问。出门前，姨娘嘱咐她说，要跟大家好好相处，交朋友。
“这是很正常事情，没什么不好。”交朋友又不是完成任务，必须要怎样怎样，交朋友随心就好，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慢慢熟络，有些人则到死都不来电，友情和爱情一样，强求不得。
“嗯！”叶晨重重点头，更加开心。
回到侯府天已经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