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瑜一进屋便震开了周身的水汽, 甚至因为过于粗糙差点震碎了一旁架子上的摆件,又难以自抑地干呕起来。
他手颤抖得脱了好几次靴子才脱下去,连外衣都没脱便钻进了被子中, 将头也一并蒙了起来。
外面一声春雷响起, 天公从早上一直积蓄到现在的怒火终于发了威, 在赵泽瑜这种比寻常人要敏锐的耳中不啻于拿着响锣狂敲。
而响锣毕竟只闹人心震人耳, 可这雷声却勾连着今夜被赵泽瑜自己放出的黑雾,冲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柔软的被子丝毫不能驱散赵泽瑜周身的凉意, 赵泽瑜心脏狂跳, 终于无路可跳, 不可避免地被拖入深渊。
都说两三岁的小孩子很难有什么认知和记忆,不过赵泽瑜并不大认同,年岁大了一些之后觉得这些小鬼都是顺风顺水、脑满肠肥长大的,怀着一腔晦暗又莫名的鄙视将那些恐惧与畏惧都上锁锁进了灵魂深处。
那些记忆在他看来像是一个敌人, 寻常那些没用又只会闹人的熊孩子在这个岁数只会无休止地苦恼,骄纵又任性, 一脑子无知又天真的恶毒,而自己却已然能够独自赶走那些日日夜夜盘旋在他身边戏谑的噩梦恶魔,也因此对这个时间发出了第一个认为自己超脱庸俗的鄙视。
然而在这个雷雨夜,那个敌人竟又不由分说地卷土重来, 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这才知道那个敌人一直盘亘在他的心中, 他所谓的打败也不过是短暂的逃避而已, 而他所刻意淡忘的过去也重新张牙舞爪地擒住了他。
赵泽瑜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女人的面容,可是偏偏他越不想想起,她便越是清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而赵泽瑜跌坐在地上,不停向后蹭去。
她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披头散发、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精神失常的疯子,可赵泽瑜竟还奇异地记得那两年每到夏日的某一夜,她就会打来井水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唯一一套的宫装,哼着歌将头发盘起,只留下两缕编成辫子,垂在两侧,应当是未嫁姑娘的发型。
而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想来是因为这两日是他这一生中或许并非距离死亡最近的日子,却是他最恐惧的日子。
平日她只是会时不时地看着他,忽然骂他“杂种”、“贱种”,说出许多他不懂的话来,虽然不懂,但也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自己是在被她咒骂憎恨着。
他不敢哭,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便可能会挨上一巴掌,或许他挨巴掌同他酷不哭闹没有什么关系,全看她的心情,但幼小的赵泽瑜还是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他做得好些,便能少挨些揍。
可那两年的那一日不一样,他的娘那一日会打扮得像是仙女一样,纵使她没有胭脂水粉也不比皇后差在什么地方,可那一张美人面却是比任何东西都恐怖的存在。
她在那一日完全没有疯癫之态,她会清醒着、愉悦着将小小的赵泽瑜一次又一次地按在水中,直到他几乎窒息再将他提上来,不顾他的呛嗑再一次将他按进去。
她会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赵泽瑜的头发说着“我的孩子”,一方面又将他押在院中跪下,按着他的头向着坚硬的地面磕下去,直磕得他头破血流,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
而这时,她就会笑着向着天上问道:“你看到了吗?这个杂种在给你磕头,他在赎罪呢。”
她会将赵泽瑜用粗糙无比的麻绳吊起,赵泽瑜几乎觉得自己的胳膊会生生被扯下去,而这时她便会用指甲划开她幼嫩的皮肤,让他身体里的血流到一个碗里,她便看着那个碗笑得明艳动人:“以血赎罪,这样的罪人便该以血赎罪。”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快要死了,可每一次再醒来时除了周身的疼痛他却隐隐又感觉有什么在他的经脉中游走,暖洋洋的,险而又险地又留了他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