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昔我往矣

赵泽瑜说完, 看不大分明薛子言的神情,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罢了,我说了这么多, 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然是越来越难受了, 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晕死过去, 我希望自己是清醒着走的, 这一点夙愿,看在你我相识相交多年的情分上, 便全了我吧。”

薛子言转过身来, 眼圈已然红了:“为何您觉得没有人会在意您的生死?”

果真还是个小孩, 赵泽瑜不打算同他掰扯太多,只道:“你不懂,我并非指无人在意我,而是指无人会沉湎于我的过世。我不曾有婚约, 其他亲近之人俱有归宿,而我知他们会念得我, 这便够了,而我也希望他们能够一世安乐。”

薛子言忽而转过身道:“您从来没问过我为何来参军。”

“子言……”

“当日您为主礼官,我为少礼官之时,一开始我觉得让您这样一个小孩子来担任主礼官简直是胡闹。但后来在圣朝节之上我发现了您的锋芒, 而同时您虽然比我小四岁, 却让我有时觉得您是需要被呵护之人, 有时又觉得您的行事竟比我要稳重许多。”

“我便是这般好奇, 而后才关注您的一举一动,渐渐地我发现您看似事事在同秦王殿下争,可有许多事都是在您的促成下才能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赵泽瑜心中略有惊讶,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审视这个他一直认为是被当做金枝玉叶养大的小少爷。

薛子言捕捉到他眼中的这一点惊讶, 坐在他身边,眼睛竟是显得极为澄澈:“您不必这般惊讶,我虽是满腹空空,不学无术,总还有一双眼睛,大致看得清那些朝堂的争辩之后最后的受益之人或是达成的目的是什么。”

赵泽瑜不由得想,他伪装了这些年,连皇帝、陈肃都被他瞒了过去,却不想最后竟是叫一个几乎不涉朝政只担闲职的小公子给看破了。

可见,人有时想太多反而是身在此山中了。

“你很通透,所以你想说什么呢?”

“等我发现自己对您的崇拜之时,已经晚了,我希望去追随您,所以在您挺身而出之时我立刻跟了来。”

“我只想告诉您,我不会让您出事的。”

赵泽瑜心中有些不详之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薛子言略带留恋地把腰上挂着的一柄斩月弯刀放在赵泽瑜手边,脸上的烟灰被眼泪划下了一道痕迹:“请您回去后对我爹娘说一声子言不孝。”

赵泽瑜试图撑起自己去抓住薛子言,急得咳嗽了两声才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孝就给我服从军令,令尊令慈就只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想过他们吗?你方才也听到阿若那的话了,陛下视我为仇敌,我娘从生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恨我。我无父无母,如今又成了个废人,你凭什么要我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受尽苦楚?你这是要违抗军令吗?”

赵泽瑜尽力挪动,竟也让他撑出了一点力气抓住了薛子言的胳膊,却被他妥帖地放回原处,又调整了一下他脑袋下临时用稻草垫起的枕头。

“殿下,您为大启做得已经够多了,我知道为了北境的安宁您的计划是必须要实行的。阿若那的心中只有仇恨与践踏,她不能成为这天下的主人。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执行,那个人不该是您。”

“我也是大启定北军中人,一直以来锦衣玉食,却毫无建树,想想也是颇为惭愧。您身为定北军主帅,已然功在千秋,名载史册,这样的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便请您让给我吧。”

赵泽瑜从来不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在他咬牙蹦出“混蛋”二字时,薛子言已经戴着他的头盔穿着他的披风从这栖身之处消失不见了。

“殿下,这里应当还算安全,我希望如果有可能,以后每年的今日,您能给我带一支柳枝就好了。”

这竟是诀别之语。

不知何时,赵泽瑜已然泪流满面,他手指指甲陷入地面,似乎想以此撑起自己,却终究除了折断了几个指甲毫无用处。

不知过了多久,从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炸响,赵泽瑜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叫他呼吸困难,脑中昏沉,就这般失去了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四处飘荡一样,可悲伤却不管不顾地缠上了他,将他的灵魂向深渊拉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