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瑜看到那个孩子时没什么别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稚子何辜罢了,其实这些豪绅家中也并非人人应当死罪,只不过皇帝一怒, 伏尸数家数户, 这也是谁都阻拦不了的。
他也不过是能少造一份杀孽就少杀一人罢了。
救了这孩子, 也算是抵消一点他的罪业罢了。
只是有些事, 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倏忽之间, 又是一载。一年前, 赵泽瑜在参加韫儿的满月酒时尚且敢去抱一抱她, 这种场合谁都要戴上一副慈爱的面具,而这样的场合竟是唯一一个赵泽瑜可勉强卸掉面具真心为韫儿和兄长送一份祝福的地方。
而一年后,赵泽瑜看着自己的手,恍惚之间都时时沾着黏腻的鲜血一般, 就连自己的身上也是说不清的血腥与腐臭的味道。
这是在边关时他从未感受过的,在边关无论如何他都是正大光明地保家卫国、去进攻杀敌,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
他是皇帝手中一把党同伐异、专做不可与人说之事的妖刀,他的手上沾满了滥杀的满门血债、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行走坐卧之间,他都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置身于恐怖诡谲腐臭的乱葬场之中,他连兄长都不敢靠近, 更别提韫儿了。
他忽地便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所有的罪孽都是需要偿还的。
在这一世最初的时候, 他想过以后将会何去何从。他想之后他将不可避免地分去兄长手中的兵权, 在朝堂之上与兄长两相抗衡、水火不容。
无论兄长到底对他还念不念及兄弟之情,他麾下的朝臣都是认为他们会不死不休的。
但兄长不同于皇帝,他和朝臣结交居多,却并不算真正的合为一体, 这固然让兄长并不能最大限度地控制想要依附他的朝臣,但同时也代表着这些朝臣并不能左右兄长的决定。
所以如若将来兄长登上皇位之后,如若还没有对他失望透顶,哪怕众臣反对,想来也许还能给他留一个空闲王爷的位置。
就算他真的让兄长完全失望了,可兄长那样念旧情的人,就算对他的人品不放心应当也不会舍得杀他,哪怕是幽禁也好,关押也好,他总还是能在这世上得到些已经许久都不曾有的喘息之机,还有机会和兄长见上几面。
可原来到现在他才发现,当他在选择获得皇帝信任,和暗影搅和到一起时,他就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一个满身罪恶之人,哪怕兄长能允许他苟延残喘,他自己难不成就能当做自己犯下的那些血债从未存在吗?
更何况,他也了解兄长,兄长从不会徇私舞弊。如若他真的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他的兄长即使痛心也绝不会姑息的。
原来早在他回来的那一刻,透过他沾沾自喜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有一双无情的眼睛便将他的所有看在了眼中,在有限的未来斩断了他所有的路,只剩断崖。
那是命运。原来最后的最后,在他所有计划实行的终点,在他了结了上一世所有的冤孽后,最后一个要解决掉的,原来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