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瑾自西域回来连衣衫都没换就拉开了帐子进来, 他担心赵泽瑜正在休息,故而收敛了气息,几乎悄无声息, 却见赵泽瑜已然披上了外衣坐着, 不知在想什么, 重伤一场, 人消瘦了一圈,几乎有种惊心动魄的单薄与落寞。
还不等他细想, 赵泽瑜却已然察觉了动静, 看了过来。
赵泽瑾连忙上前几步, 刚想把人塞到床榻上去,再呵斥他两句不懂休养,便见赵泽瑜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大礼参拜:“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赵泽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弟弟对哥哥行的礼数,也不是一个皇弟对太子行的礼数, 而是一个臣子对皇帝行的礼数。
几乎是立刻,赵泽瑾便明白了,小瑜这是想起了全部的事情。
他素来谋定后动,思虑周全, 唯独在小瑜恢复记忆之事上总是自欺欺人、不愿多想, 想来可能是潜意识中预料到了此事, 明白了自己面对恢复了所有记忆的小瑜会不知所措。
因为他不知道拥有所有记忆的小瑜会如何做, 自然也就无从应对。
而如今赵泽瑜用自己的行动给了他一个答案,他会恪守君臣之礼。
若赵泽瑜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赵泽瑾大可以将他拖起来,冲他发一顿脾气, 问他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是不是想伤他的心。
甚至赵泽瑾大可以像是那一次心魔发作之时,哪怕兄弟二人吵得昏天黑地甚至见了血也是毫无隔阂的。
可现在一个心魔糊弄不了历经二世以江山为棋众生为子的太子,大帅,权臣。
算起来,二十岁的小瑜是赵泽瑾无比疼爱、从未离心的弟弟;而现在,他俩之间夹杂着过往的滚滚红尘、夹杂着曾经的阴阳相隔、夹杂着十多年的针锋相对相对无言,一时之间浩浩汤汤,这一世的那点温馨的兄弟之情浮沉在过往的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之中简直像是汪洋中的一只小船,自身难保。
须臾之间,赵泽瑾想了无数种回应方法,却又发觉什么都不对,只好什么都不说地先将人拖了起来,捞来披风将人裹着,扛着“扔”上床榻。
说是扔,心中炸成了清嘉关那漏风的城墙的太子殿下,愣是压制了赵泽瑜的挣扎,轻拿轻放地让某人的尊臀平稳落地,都不带颠簸一下的。
都是活了多少年的人精,都是能一眼照透人的肺腑再将人的肠子熨帖得百转千回让人家肝脑涂地的老妖怪。
可此时相对,赵泽瑜在床上也摆出了一副面圣的姿态,头低垂背稍弯,倘若不是看赵泽瑾实在不让,赵泽瑾估计这大王八蛋能给他跪在床上来个三叩九拜。
前世在朝堂上赵泽瑾没少看赵泽瑜的跪姿,向来是跪得自成风流,明明礼仪标准却偏叫人觉得此人乃是在跪着表达自己的挑衅不羁。
想想哪怕是一开始赵泽瑜为了糊弄皇帝快速握权时他那背脊也从未弯过,哪像是现在。
皇帝倘若是看见赵泽瑜现在这一副恭聆圣训的姿态想必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赵泽瑾瞧着他这样一副任打任骂任发落的姿态倒是脑仁疼得钻心,巴不得赵泽瑜把前世跟皇帝横的那种姿态拿来跟他耍一耍,都不用全部,一半都行。
赵泽瑜忙着恭顺,赵泽瑾忙着安抚被弟弟气得集体上涌的气血,一时间无话。
赵泽瑜自己也知道这帐子中的气氛混杂难言,也感受到了兄长身上的低气压,自知应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