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螳螂捕蝉

赵泽瑾浑似一个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父亲, 那欣慰又骄傲的目光看得并不年轻的赵泽瑜老脸一红,感觉肉麻兮兮的,可胸中到底还是因着这份认同而欣喜。

“那兄长, 您本来是打算用这支兵做什么?”

赵泽瑾察觉到赵泽瑜的耳朵都有些羞红了不由得在心中笑了一声:小崽子, 脸皮这般薄, 之前还敢跟我玩?

不过鉴于情况紧急, 赵泽瑾暂时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亲爱的弟弟, 正色道:“在我发觉定北军能够和北燕抗衡之后, 我就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发兵京城的时机。”

赵泽瑜:“……”就他们俩人,他哥干什么说得这般含蓄。这不就是等一个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地造反还留的是救驾名声的机会吗?

“那这一次?”

“这一次可是陈肃和赵泽恒给的大好机会啊。”

他说的语气十分轻快,可面色却已然沉了下去。

本来他想的是将陈肃他们逼到不得不造反,这样他便能借着平定叛军之机光明正大地称陛下被叛军重伤, 逼着皇帝写个退位诏书,请他当一个悠闲的太上皇。

虽然他和小瑜时时刻刻有着一颗造反的心, 但是在没必要非要坏了自己的名声,能名正言顺地继位也没必要非要赌一口气。

他当初看上的也是皇帝寿宴这一日,其实本来这一日不成还有其他很多节日,中秋宴、除夕宴, 或者按照皇帝那个好大喜功的性子, 等北疆大胜撺掇他去封禅必定正中其下怀, 等等等等。

只要排场一大了, 人多事也多,叛军混进去很轻松,赵泽瑾的人混进去也很轻松,届时赵泽瑾只需扫除叛军坐收渔翁之利便行了。

只是一定要选择这一日的原因……

小瑜再有一个多月便要到弱冠之龄了, 加冠在人的一生中的意义十分重大,意味着一个人已然成年,也意味着责任、权力与束缚。

可赵泽瑾想要这个加冠对于赵泽瑜的意味是自由与快乐,他在皇帝的阴影之下活了三世了,所以小瑜加冠前这个位皇帝必须要退,否则对于小瑜来说便不算是真的自由。

可如若他早知道陈肃和赵泽恒能和西域驻军将领扯上关系,他早就把陈肃和赵泽恒斩草除根了,一个篡位的名声说到底也没什么难听的。

只要他能开创一个史无前例的盛世,又有多少人真的会指着他骂他?便就是骂了又能如何?

却没想到陈肃他们这么谨慎,对他这个太子这么忌惮,非要把他支出去了才肯动手,也没想到皇帝竟是突然知道了什么。

赵泽瑾平息下心中的焦虑,深吸了一口气,他应当相信自己的景曦哪怕在皇宫之中也能不落下风。

“我出兵是便已然没打算继续掩饰下去了,而且我当时便知道陈肃他们必定会选在皇帝寿辰这日动手的了。”

“我虽出来得匆忙,京中舅舅和禁卫军处已然布置好了,本来东宫兵马是交给曦儿了,可却凭空出了这等事。”

“如今陛下寿辰已然过去两日了,也不知京中现在状况如何了。”

赵泽瑜并不意外,道:“兄长尽可放心,北疆和西域,我都能守住,兄长还是速速带兵返回京城为妙。”

他自信一笑:“届时兄长扫平叛军,登基为帝,我自当携北燕疆土送予兄长为登基之礼。”

两个月前,京中。

这几年北疆打得热火朝天,军费自然也是热火朝天地向里撒,阿若那是不管不顾,哪怕断了整个北燕的生路于她而言也无所谓。

可大启却不是这种横冲直撞的北蛮子。

大启北接北疆;西北接洽西域诸国,连通的还有一条繁华的商路;东北连着高句丽,虽然地方小但一直没腾出空收拾它,不时的骚扰也很烦人;还有盗贼一样的东海倭寇;南有南祁同大启乃是一母同胞的宿敌。

每年在这些地方的驻军支出是一笔无比庞大的费用,大启的百姓也是要吃饭的,这两年靠着赵泽瑾之前搜刮的南方世家的银子,又有新上任的户部陆尚书“锱铢必较”,铁面无私,收回了不少勋贵家的“死账坏账”,才尚且能够供给定北军巨大的消耗,还给他们换了武器。

便是这般,对百姓的赋税也是提了一成,民间已然出现了对皇帝不满的声音。更别提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奸佞,赵泽瑾怕引起皇帝的戒备一直没除掉皇帝最看重的两个奸佞。

但能当皇帝身边奸佞的人,才能不好说,审时度势的能力自然是一等一的,他们都能看得出来依照赵泽瑾的作风,将来他若登基是万万容不下他们二人的,赵泽瑜也一样,那便只剩下了赵泽恒。

是以他们自然遵照陈肃的话,没少在皇帝面前吹风,说定北军这是劳民伤财。皇帝比照过前两世,发觉这一世确实要比前两世花销大得多,深入骨髓的疑心病自然又犯了。

到现在定北军还能打得下去倒也几乎全是赵泽瑾寸土不让吵出来的还有陆尚书省出来要出来的。

反正这两年皇帝一觉得大启太穷、国库没钱的时候赵泽瑾便会找个地方收拾一批贪官,用钱堵了皇帝的嘴,他一时也没办法削减定北军的军费,毕竟作为一个“明君”,在国库充足的情况下正打着仗却缩减军费都是不能干的事。

然而这表面的平衡下自有一番涌动,皇帝没注意到、但陈肃和赵泽瑾都心知肚明。

赵泽瑾每次查办官员后都会整顿一番吏治,这般下来几乎已然在某些地方达到了水至清的地步。

圣贤书上都说无私为民,可毕竟几乎没有人当真是圣人,做官为的是钱财声名,不是守着那可怜的几钱俸禄过清贫的生活为他人谋事的。

可一旦做些往日官场上默认的敛财之事,下一次太子的剑说不准砍得便是他们的脑袋了。

可由奢入俭难哪,看惯了别人家财万贯,也过惯了从前朱门酒肉臭的生活,又如何能够习惯吃糠咽菜——虽说这“糠”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无比精细的吃食了。

于是能攀得上关系的人自然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充盈自己的金库了。

而这一天,赵泽瑾觉得时机到了,于是托言官之口,这一种方式大喇喇地便现于人前了。

这竟是一个几乎席卷整个官场的案子。

大启虽是推行科举制,但其实整个官场上科举出身的人最多也不过三成,剩下的大多出身官宦世家,而还有一些则是可通过朝廷的合法渠道捐官买官。

另,若是有四品官以上的举荐人担保,而在入官场后第一年的考核亦是能够达到良好的评级,该人便可以正式担任此官,否则便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只不过哪怕科举出身的官员也大多都是合格,要达到良好实属困难,故而并无几人尝试此等做法。

可如今卖官鬻爵的被太子严禁,其他财路也被一一堵死,越来越多的目光便被投到了这一项条例上了。

大人们都是要锦衣玉食的,太子这种严苛的吏治将各地官员的源给闭了,那么这些与他们有着盘根错节联系的京官或者地方上的大官也收不到底下官员的孝敬了,自然是要琢磨别的办法的。

原先困难的路,当众人都走这条路,便也就不困难了。

民间的富商从来就不缺想要花钱买官的,从前商人地位低,巴巴的送上去各位大人也不愿看一眼,可现在倒是双方一拍即合。

只要在举荐人那一栏署上自己的名字,便可得到富商的一笔钱财,若是买通朝廷考绩的官员,那么更是有数倍的钱财。

寻常官员没人会对钱不动心的,如若有,那只是因为钱不够多。当面对成千上万笔只需要动笔评个良便能得到的钱财,又有几个监察御史会不动心呢?

于是短短两年间这等现象已然泛滥,将朝中无数重臣世家都卷入其中。

赵泽瑾写完一幅字,将笔放下,长舒了一口气:“是时候收网了。”

作为一个皇帝,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没有比他更懂的了。这世间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仅凭是非黑白四字行事。

譬如说一个会贪二分利但将事情办到八/九分的官员和一个两袖清风却只能将事情办到五分的官员,赵泽瑾自然是会选择前者。

既然事情做到了,赵泽瑾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有能之人获些利。

但一个人的胃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贪得无厌。赵泽瑾虽严整了吏治却也并未紧缩到太过分的地步,实在是没有将他们逼到到枉顾法度考绩造假的地步。

可这朝堂之中竟然还是有这样庞大数目的大臣牵扯了进来,可见朝廷之中都是养了一群什么酒囊饭袋。

赵泽瑾冷笑了一声,有道是上行下效,皇帝自身便是德行不彰,办事该雷厉风行时左顾右盼、该和缓松弛时糊涂专横,才让这些人这般有恃无恐,认定法不责众。

可他偏要责众,不掀起一片风浪来又怎能让某些人破釜沉舟呢?

才入春,寒意还是往人骨子里钻,东宫烧的是上好的炭火,并无丝毫烟味。太子写了一下午放在外面乃是为万千学子追捧的字毫不心疼地扔向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