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定论?”孟显问。
孟昭无奈点头。
“这倒是和阿姐的那盏花灯不大一样啊……”孟彰也说道。
孟昭再点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它,”孟昭索性就不多惦记这个了,他跟孟显和孟彰道,“说起来,我这边迟迟未见定论,你们那俩盏怕也是大差不差。”
孟显笑道:“大兄放心,我有准备的。”
他这样说着,却不见旁边孟彰的应和,不由往他那边分去了目光。
孟昭和孟蕴也都一道看了过来。
孟彰沉默了一下:“我的灯,怕是已经有去处了。”
“有去处了?”
孟昭、孟显和孟蕴尽都惊了一瞬。
“怎么个去处?”
“会落到哪个的手里去?”
孟彰将他那盏舟灯擎了出来。
定睛看着这盏舟灯,感受到那烛火亦真亦幻地扑在脸上,孟彰的眼神也很有些复杂。
“无边梦海。”他抬眼,迎上自家手足的视线,“它的归处是那无边梦海。”
见孟昭、孟显和孟蕴张嘴要问更多,他便抢先分说。
“它没有一个特定的持有者。”
顿了顿,孟彰说得更明白一些:“又或者该说,它的持有者还未曾出世。”
孟显看看孟昭和孟蕴,接过话头:“所以,它将会飘荡在无边梦海里?”
孟彰点头,肯定了孟显的猜测:“它将会在无边梦海中游荡,也偶尔接引迷失在无边梦海里的生灵。”
孟显点了点头,问出他们三个最关心的那一个问题:“它飘荡在无边梦海里,可会给阿彰你带来什么妨碍?”
孟彰笑着摇头:“那倒不会。”
恰恰相反,有这盏舟灯在无边梦海里流荡,接引迷失在无边梦海中的生灵,护着他们渡过那诡谲多变的无边梦海,对孟彰也会有许多好处呢。
孟昭、孟显和孟蕴定睛细看孟彰半饷,见他面上眼底果真没有什么疑难,便也不阻拦孟彰,只看着他松手。
倏忽风起,带着这盏龙舟形状的银白色花灯落向入云楼下那条平缓的河流,汇入连绵不绝的灯流。
孟昭、孟显和孟蕴眨了眨眼睛,却没急着收回视线,继续追着那盏舟灯。
舟灯随着水流往下,却不知何时,被一片薄薄的夜雾徐徐圈拢。
那像是门户又像是屏障的夜雾横亘在水面上,却也没有阻拦那些流荡而过的花灯,包括孟彰的那盏银白舟灯。
可就是银白舟灯完全驶入这一片地界的时候,舟灯上一直很安静的烛火猛地一跳。
那片薄雾直接被锁在了原地,风吹不动,水流不去。
夜雾不动,银白舟灯却在徐徐靠近。
更准确地说,这银白舟灯正穿过梦境与真实的壁障,进入无边梦海之中。
孟昭、孟显和孟蕴甚至还能看到银白舟灯两边扭曲而瑰丽的空间。
“那是……”
“诶?那盏灯……”
“那盏灯怎么会……”
不独独是入云楼里的各处,甚至是河道两岸各处,都有人低低惊呼出声。
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汇聚过来,死死盯着河面上那盏银白舟灯。
孟昭、孟显和孟蕴下意识地皱了眉头。
倒是孟彰面色不动。
到底没有人胆敢动手拦截,只定睛看着银白舟灯流入无边梦海,看着那河面上的诡谲、瑰丽空间褪去色彩,看着那片被锁定的薄雾又再恢复流动。
孟昭、孟显和孟蕴的脸色方才真正缓和下来。
“你倒是一点不担心。”孟蕴看了孟彰一眼。
孟彰笑:“他们又不是不长眼睛,怎么看不出这灯盏上用的材料?”
那盏舟灯是孟彰亲手所制,用的材料都是孟府上准备好的,色色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便那些人真眼拙,认不出来,他们也该能捕捉到舟灯上还未散去的气机。
既然这安阳郡中不会有人截留他的这舟灯,又哪里需要孟彰他担心?
相比起这个,孟彰倒还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目光看定孟显。
孟显的脸色似乎也有一些古怪。
见孟昭、孟蕴的目光追着孟彰的视线看过来,孟显叹得一声,说道:“我的灯好像也有去处了。”
好像?
孟昭、孟蕴和孟彰听着孟显的这话,面色也跟着变了些。
“二兄,你这话怎么说?”孟彰问。
孟显取出他那盏镜灯,更为明亮的镜灯灯光一下子夺去了雅室里的灯火光华,霸道地将整个雅室映得通明。
“我这灯……”孟显叹得一声,“似乎有人看上了啊。”
孟昭和孟蕴眉头当即皱锁起来。
孟彰目光也是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往孟珏、谢娘子那边转了过去。
孟珏和谢娘子却仍旧坐得稳稳当当,这会儿正各自取了一块小食慢慢品尝。
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这边的动静放在心上。
孟彰隐隐放松了些,但想了想,也不是很能完全放心。
以他阿父、阿母那种了不起就重头再来这样的态度,还真不能确定。
他们在意的显然是孟彰他们兄弟几个道心层面的得失,可不是一时的存亡功过。
看孟彰现下就知道了,如果阴灵的身份更能助益他们的修行,更能磨砺他们,孟珏和谢娘子两人也不会真拦着他们殒身……
“有人看上了你的这盏灯?”孟昭在问孟显,“你可知道是谁看上了?”
孟显苦笑着摇头:“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那你可要继续放灯?”这却是孟蕴在问。
孟显不曾有太多的犹豫:“放吧。”
“这灯我们本来就是要放了去的,如今不过是有人看中,要收了这灯去而已,与我们最初的打算有什么不同吗?”
“确实也没什么不同,”孟彰说道,“只单从这一个方面来看的话。”
但事情是这样简单的吗?
已经确定了去处的孟蕴的瓮灯和孟彰的舟灯也好,还未曾真正确定归处的孟昭的那四角宫灯也罢,细说起来那都是孟昭、孟蕴和孟彰借着灯笼向其他需要的人赠予机缘。
是孟昭、孟蕴和孟彰在赠予。
再看看孟显这里……
他显然是成了接受赠予的那一个。
给予者和被给予者,是一样的吗?
孟显想得很开,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说来……”孟显眼睛亮亮,“既是有前辈看中了我的这盏灯,那是不是说,我的这盏灯别有出彩之处?”
孟彰头一个笑着点头应和:“该是这样的没错了,恭喜二兄。”
孟蕴也很快反应过来:“说不得,这一次我们也能沾二兄你的光了。”
孟昭也赞同点头。
孟显笑得越发的乐呵。他松开手,让那风带着这镜灯从窗户中飞出,平平落在那河面上。
镜灯的光特别明亮,即便是落在一条蜿蜒灯流里,它也是最为明亮的那一盏。
追着那远去的灯盏看了半饷,孟显率先收回目光。
“二兄,你真不好奇么?”孟蕴问他。
“好奇是有一些的,但眼下灯已经放去了,也无妨。”孟显答了一句,随后他想到了什么,问边上的孟彰,“阿彰,你的舟灯入了无边梦海之中,那要是有一日,我们也入了无边梦海,我们是不是也能从它那里借得一点光?”
“当然可以。”孟彰这样应答着,但还是有些心思留在孟显那盏镜灯处,“二兄……”
孟显看了过来。
孟昭和孟蕴也在等着他的话。
“二兄在制那灯的时候纵也希冀它能映心照神、洞彻阴霾,其实更多还是祈愿我等兄弟手足和睦友好、岁月不腐的吧?”
“那当然。”孟显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孟昭已经跟上孟彰的思路了。
“阿彰你是觉得阿显这盏灯会落到某些人手里?”
譬如似乎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皇族司马氏,又譬如那些为了家业、基业手足相残的各家世族郎君们。
孟蕴也终于想到了,她愣怔了一下,方才看向孟显。
孟显也有些懵。
“倘若这盏花灯真的起了作用,叫他们醒悟过来,”孟彰忽而笑开,“那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孟昭、孟显和孟蕴俱都点头。
可不是么?能保存彼此的兄弟情分,不叫他们彼此厮杀,回头即便身死落入阴世,双方还能带笑相会,怎么都是好事啊!
孟显更是完全放松下来:“那便随他去吧。”
“这份芙蓉糕滋味不错诶,阿彰你也来尝尝。”他转手就将他自己面前的那份芙蓉糕分了些来送到孟彰近前。
孟彰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吸气。
原本明亮有光、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食快速褪去色泽和温度,变得干朽而冰冷。
孟彰细细品味片刻,赞同点头:“确实好滋味。”
孟显笑着又将更多的芙蓉糕给他换上:“喜欢就多吃一些。”
孟蕴摇头,也很快将一块蜜色的肉干挪到孟彰近前:“这肉脯不错,阿彰也尝尝。”
孟彰也一样吸气,片刻后点评道:“好像有些干了。”
“是吗?”孟蕴小小皱眉,却很利索地给孟彰换了另一种肉干,“那尝尝这个。”
这回的肉干确实很合孟彰的胃口,他冲着孟蕴连连点头:“这个好。”
孟昭确实没有孟显和孟蕴两个幼稚,但也不时往孟彰那边放上一两枚灵果,让孟彰换一换口味。
孟彰也都一一吃了。
到最后,入云楼这雅室里送上来的各式吃食有过半是叫孟彰给受用了的。甚至若不是孟彰渐渐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说不得还会再点上几席吃食。
楼下的人声渐渐悄寂,但外间仍旧喧嚣,因为在那些风声中还有着另一种声音,就像那浓重的夜色中还藏了许多虚淡、飘荡的身影。
“笃,笃,笃,笃。”
门外有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起。
雅室内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动静彻底消失了。孟珏、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尽都转了目光来落在孟彰身上。
孟彰停下动作,起身来到旁边备着的水盆里,就着里头的清水洗手,然后又用旁边的帕子拭去手上的水痕。
一举一动,宛若生人。
孟珏、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看着孟彰动作,眼底什么东西越渐深重。
孟彰来到孟珏和谢娘子近前,振袖叠手抚额,深深拜下。
孟珏和谢娘子都没有拦,坐在原地受了这礼。
如此三拜过后,孟彰方才重又站直身体。
“时辰已到,”孟彰说,“儿该归去了,望阿父、阿母、大兄、二兄和阿姐多加保重。”
孟昭、孟显和孟蕴强压着眼眶里的泪水,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