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停在原地, 那双向来暗沉而冷静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瞪得溜圆,就像一只受到惊吓时的应激猫咪。
但他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只听那人说完后续, 并打定注意要是对方敢说点假消息愚弄自己, 那么他就别想自己的脑袋还安然无恙的待在脖子上。
此刻的黑死牟,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才是偷听人家谈话的那个了。
“什么啊,都快死了, 你还吹嘘他是比剑豪还厉害的大人物, ”另外一人撇嘴, 将杯里放凉的茶一口气喝了大半, “那你倒是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唉……他当时只靠在街角坐得十分狼狈, 在我过去询问状况时, 他对我说, 若是他不幸亡故了, 请将尸体埋在城外的山坡上即可。”那人几乎是边哀叹边遗憾的说完这几句话,“你没看过所以不知道, 那剑技真的是特别、特别的精妙且华丽,若是存在真正向神明献上祈祷的祝之舞, 怕也是不过如此了。”
虽然不想承认, 但黑死牟在心底也认可对方的话。要说有谁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那便仅有他的弟弟继国缘一;若要以武士引以为傲的剑术区分高下, 那么全天下的武士加起来, 也不可能及得上天生的稀世神童——所有人呕心沥血的努力, 在他面前,皆不过是蚍蜉撼树, 不值一哂。
但是,死亡?那位强到他连边界也触摸不到的继国缘一?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便是哪怕继国缘一也逃不开斑纹的诅咒,没能活过二十五岁——但他另一方面,又凭直觉否认这一点。
“喂。”在那两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位身穿暗紫蛇纹和服与黑色马乘袴,气势极具压迫感的男人,腰间别着令人心底发凉的武士刀。
抖抖索索,被吓得险些惨叫的那两人,听到对方紧接着向他们发问,语速慢而稳,连措辞都相当讲究。
“我问你……继国缘一因何而亡?”他微微转过头,只盯着之前开口说出继国缘一死讯的那人。仿若看花草树木般的冷漠视线,带来的无言威慑更是骤然提升。
“不…不知道……”那人连声音都颤抖了,“我我我我只能发誓,我没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伤口……”
难道真的是因为斑纹诅咒而亡?
黑死牟冷眸略作思索,身影在那两人嘴唇颤抖着眨眼的功夫,瞬间消失无踪。
“鬼啊——!”
凄厉的惨叫刚响起,又硬生生被另一个出现的人压了回去。
“成功了吗?”那个声音笑吟吟问道。
“成…成功了……”其中一个人擦着冷汗,“一路上来来回回的,走几步路就要坐下来说这么一段,走几步就要坐下来说这么一段……我还以为您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呢。”
“人生在世,寻点乐子也不错。”那声音笑道,“那么给,这是答应好的报酬。”
“多谢、多谢大人!”
拿到钱的那两人顿时喜笑颜开,数完后就推着那辆临时搭凑起来的小车折返,喜滋滋回村里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黑死牟,此时已凭借着远超常人的速度与力量,快步穿梭过那片不算大的树林,来到那座城池外的山坡上。
这处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战事,火焰烧过的焦土被赶来捡漏的农民用锄头仔细翻找过,连块值钱的布片或甲胄都不会留下——而遗体只随意挖个巨大的深坑,往里一埋了事。
若是能遇到一个好心人,或许在埋完后还会竖起几座用木柴横竖一绑,充作极其粗陋的无字墓碑。
继国缘一就被埋在这里。离战场远一些,更靠近草地的地方,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静静伫立着新隆起的坟墓,泥土还泛着湿润的暗色痕迹。
竖在前方的木板被刻上了他的名字,手法极其生疏,字本身也不好看,还歪歪斜斜的。
黑死牟静静站在那块木板前,似乎此刻才真的切实感受到了,他手足相连胞弟的生命,以如此悄无声息的方式,溘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