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长安,未央宫向来以高大宏丽著称。
尚书台建制虽不及未央、椒房等宫殿观阁,亦是层构厥高,崔巍耸擢。
堂内未设熏炉,却有幽幽兰香盈室,香气源头,正是端坐垂眸书写的尚书令荀彧。
今日霜降节气,又逢休沐之期,尚书台内除了几名留守职官,只有尚书令荀彧,照例在舍内办理公务,守至近午。
尚书台主揽朝政,本事多繁杂,又添御史中丞荀攸随军出征,代御史郭鸿事不敢专,所有消息,一经过手,就送至尚书台。
荀彧处理完尚书台日常政务,趁休息之暇,兼看御史台的消息。
秋收已毕,各州郡上计当时,正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城中拥满随队至京,踌躇满志的青年。
求学倒也罢,太学、名家、高士,如今安定繁荣的长安城,也算是文学兴盛;但更多人所求,却是功名。
虽有策试,但察举征辟之制,并不能一旦取消,一些书生见几次考试,录用不过乡里小吏,便不愿俯就,仍盼着贵人提举,日日投刺,晨夕徘徊于权贵门第。
这也罢了,荀彧只守在尚书台,想寻他的儒生也就投拜无门了。
只是有一等士子,先通过策试授官,却又不满于职位,或不满于地方,不往就任,依旧滞留长安,四处投递,想攀权门。
这样的人,往年也有,但今岁两场,取士极多,故弃者亦极多,因牵涉不少高门子弟,他就不得不传信堂弟。
他原本只是想告诉含光这个消息,看是否将来要改改办法,含光回信,却要他直接宣令,指斥这些人轻蔑国家威严,未来三年,不许入仕。
含光之意,自然是要选真正愿意为国为民为官之人。
但他心气高凌,并非所有人都理解。
今次长安策试取士后,太学博士孔融等人,就上书,借本朝贤令王涣之句“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称策试后授官太低。
并以此指责朝廷慢待贤臣,闭塞言路,独为一言。
孔融名门之后,颇有声望,话说到这样地步,便不能视若无睹。
荀彧在石砚中蘸了蘸笔,向堂外秋日晴空望了一眼。
坐在堂内一侧的两位书吏,相互顶肘,目光一对,相互示意。
虽说加班,但随荀令君做事,大家向来也是愿意的,只是今天
自端午过后,逢有节日或节气,每月总有一天,太学在渭水边开辩经盛会,今日霜降,正是本月集会之期。
今日辩题,自然早已广而告之:
辨《古文尚书》之《咸有一德》与《傅说之命》二篇,是否为后世伪作。
“古”、“今”两家学派之争,本身就很刺激了。
如今谁人不知,荀家是古文派,如今太尉荀含光先父荀慈明,便是古文派大儒。
而今文派,则由孔子第二十世孙孔融,孔文举亲自擎举旗帜。
这两篇文,历来也颇有争议,先孝灵帝时,所刊刻的荀慈明所注五经《尚书》,当时并无《咸有》《傅说》二篇,却是今年重刊后,添加上的。
《咸有一德》中,伊尹教导周成王“常厥德,保厥位”,要修德专一,才能保持帝位。
《傅说之命》中,武丁求教于贤人傅说,傅说告诉武丁,“惟民从义”,要谨慎对待百姓,才能保有帝位,“唯学,道积于厥躬”,要不断学习,并增长道德。
单独来看这两段文字,并没有问题,但结合实事,就让人觉得有些微妙这两篇文,可是尚书之中,极少以臣教君的文字。
周公训诫周成王不算,人家毕竟是亲叔侄。
有了诸多让人浮想联翩的要点,今日值班的两个文吏,都想去看热闹。
却又意外他们都以为荀令君今日一定会去参会,但眼见近午,都无动静。
荀彧低头对比着御史台送来的名册,册上考中策试受职,却滞留长安,不往就任者名字,他已亲手誊抄下来。
尚书台职责包含有官吏授职与升迁,这篇名册尚书台要留档,他也要记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