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长安使者已接入营寨。”
陆议在榻前禀告。
“唔……”
榻上裹成团的褐色绵被,慢慢伸出修长苍白的指尖,一蜷,又收了回去。
片刻,绵被再被缓缓拉下,露出一张清隽倦怠的脸。
荀柔侧躺在榻上,伸展一下四肢,打了个呵欠,眼泪花在眼睫颊边浸湿一片。
清俊白皙,慵懒自在,就像懒觉未醒的太学生常在春闺梦里出现的那种。
“还照先前,请贾祭酒和荀将军接待使者,就说我小有不适,不便见面典仪诸事,让他们商议妥当,再告知我。”
这一开口,却没有半分学生当有的恭敬谦退。
离长安还有五十里,也就一两天行程,太常寺官吏这时候来,一是劳军,二是为了沟通入城典礼仪式。
毕竟是将士凯旋,不是乞丐进城,流程还是要走的。
扫平域内,凯旋而归,仪式必然盛大,荀柔近来有点懒散,但也知道对于许多士卒而言,这次长安入城仪式是他们一生中值得夸耀的时刻,故而也不至于扫兴。
该配合,到时候配合好了。
“前来劳军使者是荀令君,令君听闻太尉染恙,十分关切,说一会儿商议完毕,当亲来探望。”陆议见太尉话已说完,这才又道。
“……什么?嘶咳咳咳!”荀柔眼睛一睁,掀开绵氅坐起来,激动连连咳嗽。
他这可算清醒了。
这一路,文武齐全,上下安稳,他半点不用操心,除了啃掉荀光当初带来的两斤人参、一斤雪耳,咀完江东购得的两斤柘浆,逢州过郡当一当吉祥物给百姓参观展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荀柔不是一天就堕落至此的。
内乱一平,他就像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周围所见都是欢欣笑容,满世界鲜花,处处都顺从。
不想参加宴会,不必去,不想接待谒见,不必见,稍微露意,就有人安排妥当,连天气渐冷,他不想下榻,就在榻上裹着绵被吃饭这种事,都没人发一语箴谏。
于是,渐渐的,他就车上躺着,帐内盘着,从帐篷才起来,直接马车里躺下。
一天睡掉三分之二,彻底躺成一条咸鱼。
开始只是想休息一下。
毕竟好几年,不是战斗,就是奔在战斗路上,心里琢磨,念头奔腾,一刻不停,如今克定天下,稍稍休息一下,也说得过去。
但躺着实在舒服。
这具身体真是又沉又重,刮风下雨,遇暑遇寒,浑身疼痛,呼吸困难,失眠头疼,这些年他是习惯了,但又不是没感觉。
在温暖室内躺平,一身从肌肉到骨架松散开,呼吸都觉得轻松,舒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困觉,越躺越不想起。
现在一听堂兄驾到,荀柔瞬间回归现实,就十分心虚,十分罪恶感。
他未尝不明白,清除国内叛乱,还只是开始。
汉朝问题很大,士族垄断教育资源,官僚资本主义无解,社会结构单一脆弱,地方发展不均衡,内部民族矛盾重重,草原民族发展壮大,人民尚未觉醒,朝廷内也绝非团结一心……就孙文台、曹孟德、刘玄德几个,如今的确不造反,但有本事的人,未必多听话,一旦处理不好,将来又是地方割据势力。
就不说长远的,眼前还有论功行赏,大封功臣,也不是一件小事,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