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灼日之变

天空铅云密布,低沉而压抑。

地面上,往日翻腾不止的熔浆池已然干涸,凝固成泥潭一般的暗黑色;向来奔流不息的熔浆通道也全都熄灭火焰,变成了一条条不再流动的死河。

刚一进万火域,陆垣眼前便映入这样一副景象,他顿时一惊,思绪也从对白盟主那句话的回想里抽离。

“发生了什么事?挂在万火域天上的灼日呢?”

“坠落了。”敖仓迎上前来,回答说。

坠落?陆垣一愣,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瞧了瞧飘在敖仓身边的阿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不、不清楚。”板凳模样的阿文结巴着嘀咕,“应、应该是今天,应该没、没多久吧……”

“应该?”陆垣微讶,身为万火域境灵,灼日坠落这么大的事,还能不清楚具体发生时间么?

“那个,不怨阿文,主要是他今天不在万火域,都在我秘境里帮忙。”敖仓解释道。

最近陆垣在七隐域那边忙活时,敖仓也没闲着,自鼎香谷那批被上古丹方忽悠的丹修来到通天塔,他便多了一个主持闯关挑战的任务,这挑战是陆垣专门给丹修设计的,名为赢丹方,实则骗劳力,哄着修士给他们免费炼丹。

“阿文今天帮我整理成丹来着,”敖仓解释说,“然后等我们忙完,一起来万火域时,就发现灼日已经消失了,所以我们也没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那群修士议论,好像是灼日又一次断流——你也知道,近些时候灼日隔三差五断流,大家早都习惯,断流了就暂时休息。可没想到这次一断就是许久,灼日迟迟没有再亮,万火谷的人察觉不对,派人到灼日附近一看,结果只看见一些残骸,这才知道灼日坠落了。”

陆垣边听敖仓讲述,边出神凝望干涸的熔浆池,灼日频繁断流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因为近期有许多通天塔出去的修士在万火谷炼器,不止一人和塔内好友聊天时抱怨过这件事,但直接坠落……

灼日高悬数千年,再怎么衰竭断流,也不至于一息忽坠,总感觉有些蹊跷。

“残骸呢?”陆垣问,“那灼日的残骸现在哪儿?”

“在、在那,我听、听见他们说、说了。”

阿文带陆垣飘进一座占地甚巨的大殿内,在殿后一处房间找到万火谷用来收装残骸的木盒。

打开盒盖,嫣红锦缎上散落着数块灰白色的薄片。

陆垣凑近细瞧,那薄片呈弧形,薄而透,好像被打碎的蛋壳一样。

这就是灼日残骸?陆垣纳闷,难道灼日其实是一颗蛋么?

正如此瞎想,忽听有喧闹声从大殿前方传来。

陆垣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羊小球比较好事,立刻飘往前面,片刻后满脸激动地飘回:“哥哥,快去看热闹吧,哈哈,好好玩,是两拨人在吵架呢!”

……

神火堂,万火谷唯一一座对外议事堂。

此时堂中,两拨人分庭而立,双方间萦绕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对峙的其中一方自是万火谷一众器修,另一方则都身高马大、肌肉虬结,最显眼是都有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包裹着灰色布巾。

“万法门的人都眼瞎吗?”一个大胡子模样的器修大声喝道,“没见门口告示?我们万火谷不欢迎秃头,识趣的就别磨蹭,快滚。”

“我们可以走,但你们先得把灼日残骸交出来。”万法门内一位身材最魁梧的年轻修士说。

“我呸!几千年了,你们的大梦还没醒呢?还做梦灼日是你们万法门的?”

“灼日就是我们的,是我们不愿计较才会给你们用。”

“凭证呢?有吗?什么都没有,你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我、我……”

“拿不出来了吧?无话可说了吧?我说你们万法门真是脸大,谁不知道你们一门体修,以炼体入道,和灼日能有什么关系?”

“可那就是我们的,今天你们必须交出来!”

“怎么着,嘴上说不过就想打架啊,打就打,别以为我们器修好惹!”

下方吵吵嚷嚷,上方虚空,敖仓则在不停咂舌:“居然是万法门的人,几千年了,他们还没放弃,又来抢灼日?不过好奇怪,这灼日都坠落了,再不能冒熔浆,无非是一些残片,他们哪怕抢去又能有什么用?”

陆垣也有些奇怪,不像那些器修,他知道万法门的修士不简单,不是普通体修,更可能是不知为何而隐藏真名的佛修。

但即便如此,他也实在想不通“灼日”的本体是什么才会与佛修有关?以至于连残骸也不嫌弃。

“打起来、打起来!”羊小球却没思考那么多,他更想看热闹。

不过这热闹今天是注定看不成的。

“空净、空明!”

眼看双方越吵越凶,大战一触即发,万法门内一位一直垂眸不语的老者抬起头,大喝一声:“退下!”

大殿霎时一净。

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体修回望老者一眼,不甘不愿地退了回去,其他门人也垂下头,不敢再多言语。

“诸位,”老者对器修们深施一礼,“今日是我们万法门唐突打扰,我们立刻就走,不会再要灼日。”

“师父!”

“师伯!”

“师祖!”

众体修纷纷惊呼,却被老者摆手制止。

那老者的视线扫过一众器修:“但走之前,希望你们能答应一件事。”

“那得看是什么事。”

包括大胡子在内的一众器修都警惕地盯着老者,生怕他又搞什么花样,甚至连骂回去的话都预备好了,然后却听老者说道:

“灼日已碎,想来对万火谷再无大用,我万法门所求唯有一事,就是请你们将灼日妥善安葬。”

众器修:“……”

就、就这?

这要求也未免太过简单了点,你们万法门气势汹汹跨域而来,就为给灼日安葬?

不对,妥善、安葬……

这用词好生奇怪,器修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怎么说的好像灼日并非死物,而是一具故人遗体似的。

……

“灼日到底是什么?”虚空中,敖仓也在纳闷,“怎么还妥善安葬呢?”

“我似乎知道它是什么了。”陆垣若有所思地说,而如果真是那东西,也难怪万法门执念几千年,哪怕碎裂无用也要讨回。

“是什么?”羊小球、敖仓同时问道,阿文也立起板凳一角,如同竖起耳朵一样。

陆垣:“那灼日其实是一颗——”

“呦,万法门真是够没落的。”

一道奚落之声从下方传来,打断了陆垣的话,却是那万法门众人刚从大殿离开,便迎面撞上一队修士。

那队修士身着各色彩衣,俱是艳丽妖娆,为首的白衣男修乌发松散、衣襟半开,容貌更是绝美无比。

就是那轻蔑的表情有点破坏美感:“灼日一落你们就来讨要啦,瞧你们这落魄模样,没要来吧?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昔日统率人族的臭和尚们也有今天,落魄到连自家佛祖的舍利都保不住了。”

“住口!”

“你疯了!”

“你怎么敢提那个字!”

万法门众人一阵躁动。

“哪个字?‘佛’吗?啧啧,你们现在还不敢提啊?”白衣修士连同他身后众修都咯咯笑了起来,“瞧啊各位,这群和尚多可笑,信佛却不敢提佛,只敢关起门来偷偷拜佛。都上万年了,你们还怕什么呢?怕说一个‘佛’字就被祂注意到,怕祂忽然跑下来吃掉你们么?”

“舍利?”半空中,敖仓从白衣修士之前的话中抓住重点,“灼日是舍利,但舍利又是什么?”

“算是一种遗骨吧。”陆垣随口解释道,相比灼日,他此时更关注白九夏后面那些话。

——从那熟悉的声线,陆垣已认出白衣男修就是被自己忽悠着做起手玉生意的狐妖白九夏,而跟在其身边的美貌男女想必就是合欢宗众妖了。

妖族看和尚不顺眼,甚至颇有私怨这些都不让陆垣意外,唯一意外的是白九夏口中的“祂”。

若是被注意到,祂就会跑下来吃掉你。

同样提到吃,陆垣忍不住又想起白盟主那句“以秘境为食”来,白九夏说的“祂”和白盟主口中的“祂”会有些关联吗?

就在陆垣思考之际,下方的对话还在继续。

“白小友,不可妄言,”万法门的老者双手合十,对白九夏说道,“你年纪尚浅,有些事或许不完全清楚,但你说到‘怕’……须知你们族众万年来不也和我们一样四处躲藏吗?”

“所以我说呀,你们这些臭和尚也好,我们妖族也罢,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白九夏嘲讽地说,“一万年了,修真者才是如今的‘宠儿’,祂还记不记得我们都不一定,就算记得,一群苟延残喘的遗族而已,值得祂瞥一眼吗?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你瞧我和你说话的功夫,提了多少次‘佛’与‘妖’,出事了吗?惨死了吗?”

老者和一众门人齐齐陷入沉默。

“最近呢,为做一笔生意,我壮着胆子重新踏入妖族禁地,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很好,我活的好,我的生意也很好,所以我就想通了一些事。”

白九夏说着冲那老者一笑:“老和尚,虽然我很讨厌你们和尚,但看在同是遗族的份上,我就提醒你一句,躲是没用的。”